第211章 齊宮奪鼎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211章 齊宮奪鼎(1 / 2)

凜冬的齊國都城臨淄,宮殿的簷角垂掛著細長晶瑩的冰棱,如同指向大地的鋒利矛尖。齊景公呂杵臼的生命,便在這刺骨的寒氣中,如油儘的燈芯緩緩熄滅。他躺在華貴的絲褥錦被裡,沉重的眼皮偶爾顫動一下,渾濁的眼珠映出跪在榻前垂淚的幾位大夫身影。殿內彌漫著濃鬱藥味和一種不可抗拒的腐朽氣息。

國惠子和高昭子立於榻旁。國惠子須發花白,神色哀痛凝重;高昭子則中年模樣,目光銳利如錐,在哀戚的麵具後無聲逡巡,落在呂杵臼微微起伏的胸膛上。當國君喉頭發出最後一聲渾濁的痰音,身體徹底鬆弛下來後,兩人眼中幾乎同時閃過一道如釋重負的微光。

“君上……賓天了!”司禮官淒厲的高喊撕裂了死寂,殿內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慟哭。然而,就在這片悲聲的帷幕之下,一場密謀已久的權力交割已悄然啟動。

數日後,景公正式發喪。厚重的梓宮停在靈堂正中,朝臣身著縞素,哭聲此起彼伏。喪事未完,國惠子和高昭子避開那些暫時失勢的公子耳目,避開呂氏群公潛在的窺探,在宮廷深處一處防守嚴密、簾幕低垂的暖閣中開始密談。獸炭在銅鼎內輕輕爆響,熏香的煙霧蛇一般嫋娜上升。

“安孺子性柔敦厚,可堪驅使,”國惠子的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其母芮夫人於朝中毫無根基,正是絕佳人選。”

高昭子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案幾的邊緣,目光深不可測:“長幼之序?禮法?哼!諸公子長如虎狼,坐等我們俯首交權麼?安孺子登位,國柄便在你我掌中。”

燭光搖曳,將兩人麵容分割成明暗兩半。沉默中隻有炭火爆開的細碎聲音在回蕩,彼此眼中都看見了灼熱的權力之火,足以燒穿任何禮法與血緣的阻隔。窗外,寒風嗚咽著席卷過空曠的宮殿,如泣如訴。

新君的立儲旨意於景公薨後第七日公布。那日朔風凜冽,卷起宮道上細碎的雪粒。未被正式承認的諸位庶公子被召至正殿。殿門“吱呀”一聲沉重地開啟,內外冰冷的氣流激烈碰撞。

齊宮正殿,空曠清冷,巨大的梁柱支撐著沉重壓抑的殿頂。空氣中彌漫著未曾消散的冰冷和香燭灰燼混合的氣味。安孺子穿著與他稚嫩身形極不相稱的寬大深衣,被高昭子引領著,小心翼翼地坐上冰涼的君位。

國惠子立於寶座下首,手持一卷詔命,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激起回響:

“奉先君遺誌,遵周公之禮。少子荼,雖幼衝之年,然天資聰穎,仁孝純和,堪為社稷之主。即日起承繼宗祧,立為太子!自今而後,群臣僚佐,當悉心輔弼,不得有貳!”

字句鏗鏘,擲地有聲,每一句都如無形的鐵錘,砸在殿下站立的幾位公子心頭。公子黔、公子駘、公子鉏……他們曾是景公膝下意氣風發的王子,此刻臉色煞白,身形晃動,彼此間的目光碰撞出憤怒、驚愕與絕望的火花。

一道淩厲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高昭子上前一步,眼中迸射著毫不掩飾的殺氣與警告:“此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以定齊室之根本!為確保新嗣無擾,諸公子即日離京,遷往東萊,休養生息!”聲音斬釘截鐵。

大殿頓時死寂一片,公子黔的嘴唇顫抖著,眼眶通紅,幾乎要衝破人臣的界限,但父親冰冷的遺詔和殿外甲胄士兵隱隱反射的幽光,最終還是讓他死死攥住了拳頭,直到指節泛白。他聽到身旁兄弟壓抑不住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低喘。

啟程的日子,仿佛整個臨淄的寒冷都灌滿了東去的官道。天色鉛灰,鵝毛般的雪片裹著刺骨的寒氣肆意飛舞。沒有旌旗招展,沒有儀仗護衛,隻有幾輛簡陋的馬車和數十名神情肅殺的押送甲士。

公子黔、公子駘、公子鉏等幾位公子麻木地跨上車轅。他們的家眷,婦孺老小,裹著單薄的冬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年幼的孩子在刺骨的冷風中嚎啕大哭,哭聲被大風撕碎,散落在空寂的宮門外。一位老仆因寒冷和恐懼跪倒雪中,再也無力起身。

車隊無聲地碾過結冰的道路,駛過護城河上沉重的吊橋。臨淄那巍峨的城牆漸漸在漫天風雪中變得模糊。前方,唯有茫茫雪野和通往遙遠東萊的漫漫險途。那些被剝奪了未來的血脈,將在那片孤懸於海濱、傳說中隻有狂風巨浪陪伴的地方終老餘生。車輪單調地滾動,在厚重的雪上留下兩道冰冷的印記。一位公子伸出手,抓住車窗外一片冰冷的雪花,看它在掌心無聲地融化成一點無足輕重的水跡,如同他們被隨意凍結、棄置的命運。

齊宮深處的某一扇朱窗背後,高昭子佇立良久,目送著那一行車隊終於消失在風雪儘頭,如同送走幾隻微不足道的螻蟻。他轉身拂袖而去,長襟掃過冰冷的地磚。殿內溫暖如春,炭火燒得極旺。安孺子正在幾個內侍的圍繞下習字。高昭子的嘴角終於勾出一絲冰冷的笑意。陰影覆蓋了他半邊臉頰,另一側則被跳躍的爐火映得一片金黃。殿內溫暖和煦,爐火畢剝,然而殿外風雪的嗚咽,從未止歇。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齊宮的春日庭院裡,殘雪未融。假山石畔已有幾簇嫩草膽怯地探頭。年僅七八歲的晏孺子身著素色便服,正蹲在一株剛剛萌芽的海棠樹下,用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撥弄土裡的蟲豸。

貼身老寺人張公公捧著裘衣侍立一旁,眼神不時擔憂地向遠處宮門張望,如同驚弓之鳥。

“公公,你看它動的多好。”晏孺子抬起稚嫩的小臉,指著一條掙紮的蚯蚓,“它是不是餓了?”

張公公彎腰,慈祥地為他裹緊裘衣:“是,君上。可天寒,玩一會兒就得回去。”

話音未落,一陣雜遝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宮苑的寧謐。甲葉鏗鏘的摩擦聲在回廊裡顯得格外冰冷、沉重而突兀。一大隊手持戈矛的甲士旋風般闖入,為首者正是須發飛揚、神色森冷的田乞。

晏孺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一顫,猛地站起身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抓住了張公公的袍角:“你們是誰?要做甚麼?”

田乞停在院中,目光如寒鐵掃過孩童,投向隨後聞聲追出、麵色煞白的國惠子——後者一路小跑,倉促間甚至有些踉蹌,官帽下花白的鬢角因驚愕而不住顫動。

“大膽田乞!竟敢持兵甲擅闖內廷,欲犯君上尊威乎?”國惠子的斥責聲嘶啞顫抖。

田乞冷笑一聲,聲如金鐵交鳴:“此幼豎,何德何能僭居君位!奸佞小人,障蔽先君血脈,愚弄天下,其罪當誅!”他猛地揮臂,手指如戟般直指國惠子,“給我拿下這老賊!”

甲士蜂擁而上。國惠子驚懼失措,狼狽躲閃,瞬間被兩名力士扭住雙臂按倒在地,花白的頭顱徒勞地在冰冷的石地上扭動掙紮,發髻散亂,官帽滾落塵土,口中兀自嘶聲叫罵:“亂臣!叛國!田氏逆……”

他的叱罵戛然而止,一柄鋒利無情的短劍已從一名甲士腰間抽出,毫不猶豫地刺入他的肋下。鮮血如同一條紅蛇,猛然從錦繡的官袍下洶湧溢出,在青石板上蜿蜒開刺眼的紅花。國惠子眼中的憤怒和不甘迅速黯淡下去,他死死瞪著田乞的方向,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晏孺子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尖叫,那並非恐懼,而是肝膽俱裂的劇痛。他掙脫老寺人的懷抱,不顧一切地要撲向倒地的國惠子。老寺人死命抱緊那小小的身軀,渾濁的老淚滾滾而落。孩子徒勞地在老人懷中踢打扭動,幼獸般絕望的嗚咽卡在喉嚨深處,化作無法哭出的窒噎。

田乞的目光越過地上的屍體,落在晏孺子身上,眼神複雜,但隨即被冰冷覆蓋:“偽君年幼無知,受奸人蠱惑。遷往駘宮暫避,以待天命。”他的命令下達之後,再無半分對那幼小身軀的憐憫注視。

晏孺子被粗暴地從老寺人懷中奪過。兩名甲士將他架起,半拖半提。他不哭不鬨,隻是回頭死死盯住國惠子倒臥在血泊中的地方,小小的臉上毫無表情,眼中卻似凝聚了整個世界的寒冰,然後猛地轉開視線,看向田乞的方向——那眼神竟讓縱橫半生的田乞心頭莫名地刺了一下。田乞避開了那目光,袍袖裡的手悄然緊握成拳。

駘宮,臨淄郊外一座久被遺忘的行苑。荒草蔓生,斷壁殘垣顯露著時光的刻蝕,巨大的宮門布滿銅綠和裂痕。暮色如一層淒涼的墨汁傾倒而下,殘陽最後的餘暉慘淡地塗抹在枯黃的蒿草尖上。

送晏孺子的車隊一路沉寂行來,隻在破敗的駘宮門前停駐。車輪停轉的吱呀聲在空寂的荒野中格外刺耳。沒有歡迎儀仗,沒有迎候宮人,唯有幾名穿著粗布短褐的田氏家兵默默上前,將晏孺子及僅存的兩三名驚恐萬狀的老弱宮人推下車廂。

“就……就這裡?”一個老宮女佝僂著身體,看著眼前荒涼的宮室,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裡儘是難以置信的恐慌。

無人應答,也無需回答。沉重的、帶著陳年朽木氣味的宮門在晏孺子身後緩緩合攏,門軸呻吟如鬼泣,“轟隆”一聲,將最後一絲殘陽餘暉徹底關在門外。空曠荒蕪的庭院裡,衰草淒迷,如同起伏的鬼魅暗影,迅速吞噬了這群失去人間庇護的存在。一股濃重的荒寂黴味彌漫在空氣中。

晏孺子站在荒草叢中,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光禿禿的宮殿剪影所淹沒。老宮女摸索著牽起他冰涼的小手。無人看到,那孩子抿緊的、失了血色的唇邊,緩緩浮現一抹空洞刻板的笑意,那是凍結的心湖無法承載的洶湧寒意。他仰起頭,望向駘宮高聳卻殘破的屋簷輪廓,剪影般的燕巢散落在黯淡天幕間,一聲淒厲的嘶鳴穿透了暮色沉沉的空氣。寒意從腳下冰冷的石板無聲地侵襲而上。

夜色濃稠如墨,冰冷地包裹著駘宮。庭院枯草間寒蛩低鳴,更添淒楚荒涼。晏孺子蜷縮在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門窗歪斜的偏殿舊榻上,破舊的棉被難以抵禦深夜沁入骨髓的濕冷寒氣。

宮廊殘破的儘頭,值夜的兩個家兵圍著火盆取暖。篝火跳躍著,映著他們麻木而疲憊的臉。火盆上方懸吊的瓦罐裡煮著肉羹,白氣嘶嘶作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嗬,”稍胖的家兵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壓低了嗓門,“原以為是個美差,守著個空殿清閒自在,沒料到攤上這麼個麻煩東西!”

另一瘦個子啃著半塊冷餅:“上頭啥意思?總不會讓這小崽子真住下去吧?這駘宮,耗子來了都得含著一包眼淚走。”

“想啥呢?”胖子嗤笑,眼神瞄向黑暗深處晏孺子所在的那間偏殿,聲音更低了,“‘待天命’,嘿嘿,上頭的人嘴裡的話,哪一句是人話?讓咱哥倆在這兒守著,你以為真守著個活祖宗?”他伸手在脖子比劃了一下,做了個割喉的動作,眼中閃爍著一種接近獸性的殘忍寒光。

瘦個子聞言一哆嗦,餅屑掉落在火上,激起幾點火星:“當真?可……可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胖子狠狠啐了一口濃痰進火堆:“孩子?呸!在這位置上的東西,哪怕才斷奶,就不是孩子了!是礙事的石頭!擋道的禍根!不把他弄清淨了,陽生公子能安安穩穩地坐上那個位子?”

瘦個子沉默下來,目光呆滯地望著盆中灼燒跳躍的火焰,臉上映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影子。殿宇深處,風吹過朽敗的雕花隔斷,發出嗚咽般的長聲,像是誰在絕望而無力地悲泣。

深秋最後的光景裡,枯黃的葉片覆蓋了駘宮斑駁的地麵和死氣沉沉的池塘。晏孺子如同被徹底遺忘的影子,在破敗的行苑裡無聲息地挪移。他極少開口,眼神空洞,常常整日枯坐在積滿灰塵的窗前,望向宮牆外灰暗空寂的天空。陪伴他的兩位老宮人,衰老得像兩張枯萎的落葉,整日裡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任何不可預知的災難。

一個初冬的清晨,空氣冷得凝滯。那兩名已和囚徒無異的家兵奉命送來些過冬的粗劣粟米、炭薪和少許醃菜。他們將東西冷冷地堆在偏殿門口,轉身欲走。其中瘦個子家兵腳下突然趔趄,被台階上厚厚的冰淩滑倒,肩上的一袋粟米重重摔落在地,灑出不少。

“沒用的東西!”胖家兵罵道,一腳踢在那袋子破口上,米粒飛濺得更遠。瘦個子慌忙趴在地上徒勞地用手往破口處攏。

就在這時,殿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晏孺子穿著唯一一件略顯單薄的舊裘衣,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內陰影處。他不看門外狼狽的家兵,目光落在那一粒粒金黃的粟米上,又緩緩抬起眼皮,望向灑米的家兵。

那雙眼睛!被派來“守備”的數月間,幾乎沒人看清晏孺子完整的眼神,他瘦削的臉頰總是低垂在暗影中。但此刻,他的眼睛沉靜地穿透了清冷的空氣,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慣常的空洞,隻有一片洞悉萬物的、冰封千尺的徹骨冷然。這一瞥,如同來自九幽深處的凝視,清晰地、無聲地預言著必然降臨的結局。

胖家兵對上這目光的一刹那,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猛地攫住心臟,竟不由自主地向後小退了一步,臉色微變,罵人的話也生生噎在喉嚨裡。

“小……小人該死!”瘦個子家兵被晏孺子那冰冷寂靜的注視定住,身體顫抖得如同深秋枝頭最後一片敗葉,竟慌亂得不知如何收拾,抓起地上的米袋,又掉落,又慌忙再去捧,語無倫次,“小人……小……”

晏孺子默默地站了片刻,久到門外的空氣都仿佛凝固凍結。他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又退回了殿內那片更深的陰影之中。裘衣下擺拂過冰冷的門檻,悄無聲息。

胖家兵狠狠咽了口唾沫,強壓著心底湧起的不安和不祥感,粗暴地推了瘦個子一把:“收拾乾淨!快走!”他不敢再多看那黑洞洞的殿門一眼。

米被草草掃起,倉促的腳步聲消失在駘宮荒蕪的回廊儘頭。殿宇重新陷入死寂。

僅僅兩日後,殘月隱匿,星光寂滅,鉛灰色的沉重天幕低低壓在駘宮荒涼的屋脊上。淩晨寒意入骨,滴水成冰。

殿門“哐當”一聲被暴力撞開。黑魆魆的殿內,瘦個子家兵的身影提著昏暗的風燈,映在牆上如同鬼魅般搖動。他身後跟著另一個模糊的人影。瘦個子舉燈照向破榻的角落——那裡蜷縮著小小的裘袍身影。

沒有掙紮,沒有哭泣。那單薄的身影被兩個黑影如同對付一束乾柴般輕易地架起。晏孺子的眼睛在昏暗的風燈光芒下一閃而過,圓睜著,空無一物,仿佛早已穿透了此生此身的牢籠,望向一個沒有寒冷、也無須掙紮的終結之地。他被提離地麵,如一件無足輕重的包裹。

他瘦小的雙腳懸空,踏過滿地狼藉的草鋪,踏過冰冷凹凸的地板磚石。黑影裹挾著他,匆匆向外麵的寒夜深淵奔去。殿內角落,年老體衰的仆役被驚醒,發出最後一聲淒厲而破碎的尖叫:“君……”

叫聲戛然而止,如同被剪斷喉嚨的夜梟,隻留下更加濃稠死寂的黑暗在殿內瘋狂彌漫。

後苑深池的湖麵並未完全凍結,邊緣漂浮著細碎的、粘稠的冰碴。瘦個子家兵和他的同夥架著那小小的身體奔至池邊。他不敢低頭看那張臉,閉上眼睛,牙齒緊緊咬在一起微微打顫,手臂用力狠狠一推。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冰冷的、覆蓋著薄薄冰碴的池水,瞬間吞沒了那件暗色的衣袍,僅留下一個微小的水渦,無聲地漾開一圈漣漪,旋即迅速複歸於平滑的暗色水麵。細微的漣漪,如同投下了一枚小小石子後消失無蹤的痕跡。湖水仿佛從未有過這般微小的驚擾,平靜地倒映著天上最後幾顆殘星微弱的寒光。

兩個黑影在池邊站了片刻,粗重的喘息在寒夜裡凝結成白氣。然後,沒有一句言語,他們如同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驅趕著,慌忙轉身,腳步錯亂地逃離了這吞噬了一個幼小生命的漆黑角落。風中隻剩下遠處更夫沙啞模糊的梆子聲,仿佛在低低報著時辰,提醒著世界一個微不足道的結束,如同碾碎一隻塵埃般的小蟲。湖水依然死寂,緩緩凝聚的邊緣薄冰在暗處反射著若有若無的微光,如同地獄睜開的眼睛。

齊悼公呂陽生登基兩年後的又一個寒冬來臨,宮廷的朱牆金瓦皆覆上了一層厚重灰白的霜雪。鮑牧站在自家府邸前庭的回廊下,望著漫天飛雪。他寬大的氅衣上沾了雪粒,身形在飛雪中顯得格外蕭索。他正對一位門客低聲吩咐,聲音被呼嘯的寒風刮得斷斷續續:

“門庭冷落……人心浮動……田氏爪牙……爪牙已探得我府中來客……”他眉宇深鎖,手指下意識地撚著氅衣的貂毛滾邊,“如虎在側,豈能安枕?去查,近日哪些人在田府走動頻繁?盯緊每一個出入的人!”

門客拱手應諾,迅速消失在被風雪攪成一團的灰白色天地裡。鮑牧佇立良久,庭院中幾株虯枝老梅在風雪中倔強地綻開了點點猩紅花瓣,冷冽的幽香彌漫。紅梅映著殘雪,紅是血色,白是喪幡。他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宮城內,一座臨水而建的暖閣被壁爐烘得暖意融融,隔絕了外麵風雪。齊悼公呂陽生斜倚在厚厚的錦茵榻上,麵前小案上溫著酒,鼎中熱湯微沸,香氣嫋嫋。田常垂手恭立於階下,身上玄色錦袍紋絲不動。

“大王。”田常聲音沉靜,帶著恰到好處的憂切,“如今內憂已靖,然外患……”他抬起頭,目光清冷如寒水,“吳、魯二國,蛇鼠一窩,陳兵於我齊境之南,虎視眈眈!此誠危急存亡之秋!”

悼公眼皮半闔,飲了口杯中溫酒,語氣聽不出喜怒:“寡人知之。吳王夫差,豺狼也;魯君庸儒,不足慮。唯需得力之人統禦南境。”

“力挽狂瀾者,”田常的聲音微微揚起,充滿真摯的激賞,“非鮑大夫莫屬!牧者,國之乾城,忠勇無匹,深孚眾望!以其盛名,統攝南境大軍,必能懾服宵小,阻敵於國門之外!”

悼公握著酒杯的手指輕輕轉動,眼角的餘光落在田常平靜無波的臉上。沉默在暖閣中流淌,隻聞爐中炭火輕微的劈啪作響。過了半晌,悼公才點了點頭,聲音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滯:“嗯。鮑牧之名,確能安南境之心。傳寡人諭旨,命鮑牧即刻南下督師。”

他揮了揮手,田常立刻深躬:“大王英明!此乃齊國洪福!”臉上不見喜色,唯有眼中精光如冰錐刺破鏡麵,一閃即逝。他垂下視線時,目光落在自己投射於光潔地磚上的漆黑投影上,影子的邊緣模糊不定。

風雪怒號,齊都通往南境的大道上,積雪深可沒踝。鮑牧的車駕艱難行進,車輪在厚厚的積雪中碾壓出兩道深深的轍印,兩旁護送的武士鐵甲上亦沾滿了冰霜。

“大人,”馬車內,門客為鮑牧裹緊厚重的狐裘,語氣滿是憂慮,“前方傳訊,大雪封路,南境隘口幾近不通!這般天氣強行趕路,護衛兄弟恐凍傷不少……”

鮑牧端坐車內,手指緊抓著膝上溫熱的銅手爐,指節泛白。他掀開車簾一角,外麵風雪混沌一片,看不清前路,唯有刺骨寒氣衝入。“大王之命,豈容踟躕?”他的聲音異常冰冷,仿佛被風雪浸潤過,“大軍在南,敵在境邊,朝夕事也!吾便是步行,也須到南境!傳令下去,不得片刻延誤!走!”他猛地拍了一下車廂內壁。

車馬再次在風雪中強行前行。雪片如密雨般撲打著車篷,發出沙沙聲響,似是萬千蠶齧食桑葉。鮑牧凝望著車窗外混沌翻滾的風雪世界,眼神深處卻是一片沉重的寒冰,仿佛預感著自己正被無形的繩索,一點點拉向命運預設的深淵。

鮑牧風塵仆仆趕到戰火紛飛的南部邊境,幾座城邑已被吳魯聯軍燒殺搶掠得麵目全非,焦土處處。他立刻召集殘軍,晝夜督戰布防。前線帥帳中燭火徹夜長明。

“報——!東門告急!魯軍架起雲車數十!”


最新小说: 不想當殺手的巨龍不是好商人 帶著手機重生,目標科技教父 欺負烈士遺孤?七個司令爹殺瘋了 咬朱顏 出軌八年,他卻求我不要離婚 不正經事務所的逆襲法則 至尊狂婿 龍馭九州:亂世帝尊 天才??? 尚書他總在自我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