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角猛地扭頭瞪向他,眼珠布滿血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咆:“滾!”他劈手揪住副將胸前甲領,將那副將提離地麵寸餘,“誰敢言降?!殺無——”怒吼尚未落地,聲音戛然而止!
天空驟然又被刺耳厲嘯遮蔽!新一輪的燃燒火箭群已然破空而至!一支粗逾兒臂的熾火箭簇拖著滾燙的黑煙,如同死神吐出的毒信,自翻滾燃燒的上空狠狠斜插而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噗——嗤!”
厚重的箭頭穿透骨肉筋絡的悶響異常清晰!那支燃火重箭不偏不倚,穿透了翟角手中緊抓的副將頭顱!巨大的衝擊力帶著副將懸空的身體狠狠向後釘死在被火焰燎得漆黑的城樓立柱上!
副將的屍首掛著半截燃燒的箭杆微微抽搐。腥熱的紅白血漿腦髓噴濺了翟角滿頭滿臉!
時間在燃燒的城池與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中詭異地凝滯了一瞬間。翟角沾滿汙血腦漿的臉僵硬地轉向城外,帥旗之下,田午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熊熊烈焰和漫天煙塵,精準地落在他身上。那雙眼睛,沒有勝利者的狂熱,唯有看透生死定局的無情與漠然。
“當啷!”
翟角手中那柄布滿卷刃缺口、依舊滾燙的長劍,自鬆開的手指間脫手墜地。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死寂片刻的城頭異常刺耳。
他沾滿汙血碎肉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個如同枯木斷裂的沙啞音節:
“降……”
未等春回大地,尖利的警報烽火又一次撕破北境天際。
臨淄王宮大殿森冷。田午一手按著案上自觀城飛馬馳回的泥金捷報——魏國觀城已破,俘獲敵將翟角及以下數千人!另一手,緊握一份墨跡淋漓的緊急邊報——趙國以齊國新破魏城、兵勢大盛為借口,大將韓舉引軍五萬,已突破齊北長城烽燧口!
殿門呼地被狂風撞開,風雪裹著斥候身上的寒氣腥膻撲入!
“報——!趙軍精銳已破隘口!前鋒直撲博陵!兵鋒所向,沿途城邑……望風而降!”
“鐺啷!”
殿階下侍立一員悍將,名田布,身如鐵塔。這猛將在趙軍攻破長城的消息轟進耳朵的刹那,腰間那柄百煉巨刃竟已控製不住嗆然出鞘半尺!森寒光芒映著他臉上橫肉扭結跳動,雙目燒灼噴火:“齊公!末將請兵!即刻率我臨淄北營鐵騎馳援!必取韓舉狗頭來獻!洗我齊地之恥!”
案後田午按著兩份戰報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緊。他沒有即刻回應田布,目光卻猛地越過田布肩上卷起的風雪,落在殿門側一道身影之上。
鄒忌一身素淨文士袍,立在殿門風雪湧入的風口邊緣,袍角拂動。他並未上前,眼神也未在暴怒請戰的田布身上停留,反而微微仰首,目光幽深地注視著殿宇深處高懸於梁柱間的一幅巨大輿圖。那圖上,齊國疆域如同蒼鷹俯臥東方,北方沿著山脈蜿蜒扭成一條細長崎嶇的墨線——那是曆代先君修築的齊長城,恰在趙國兵鋒所指方向。
“鄒忌。”田午的聲音破開田布粗重的喘息。
鄒忌這才緩緩轉首,對著田布那幾乎要爆裂開的魁偉背影平靜躬身:“將軍勇武,可貫金石。然……”他視線微垂,投向田午案前那支筆鋒凝滯、墨已凍成薄冰的朱砂筆,“北境苦寒,縱是將軍鐵騎能踏破百裡冰封,抵博陵城下之時,博陵是否已化為焦土?趙人堅城在握,以逸待勞,我軍奔波疲敝,此第一難也。”
田布豁然轉頭,銅鈴般的眼珠怒視鄒忌:“休得長他人……”
“第二難,”鄒忌仿佛未覺那灼人目光,語氣依舊不疾不徐,“韓舉,趙國宿將,深諳進退。我軍若傾精銳北援,臨淄必虛。魏人新受挫,怒如困獸,焉知不會趁隙再撲我西南方境?西麵,楚人慣逐利而動。若二國趁虛……則齊國心臟危殆。”他目光忽然銳利如針,直刺田午手中那兩封冰火交煎的戰報,“第三難……趙軍自破齊北長城以來,所陷城邑,軍報皆稱其‘秋毫無犯’?破關裂土之兵,竟成仁義之師?此中機謀,豈不比韓舉劍鋒更為叵測?將軍今日所發之殺聲,隻怕尚不足驅散趙人劍匣內藏毒氣之陰霾!”
大殿死寂,唯田布粗重喘息如拉風箱。田午冰冷目光掃過三麵被朱砂勾勒的危境之地,最後定格在北境齊長城烽燧裂口處。他指間那支凍墨朱砂筆緩緩提起,重重點在博陵城標上!
“點兵!田布為前部都督,田壽副之!”聲音斬釘截鐵,“領步騎兩萬,明日出臨淄北門!兵貴在疾!孤要三日內……”筆鋒陡然一劃,狠狠戳穿那象征長城的墨線,“複我博陵城!”
田布臉上橫肉激動扭動,豁然拔刀:“末將遵命!”
“且慢!”鄒忌的聲音陡然拔高一線,清朗如金石穿玉,瞬間壓過了田布拔刀的殺伐銳響!他一步竟上前,伸手竟虛按在田布未完全出鞘的刀柄之上!這一個動作近乎僭越,連田布也不由一震,殺氣騰騰的目光猛刺向鄒忌!
田午筆鋒懸停半空,目光冰寒似劍。
“齊公,”鄒忌不避田布怒視,對著田午深深一揖,“博陵雖危,孤城尤在!趙軍鋒芒銳甚,破口隻為震懾!若我大軍疾馳,正落韓舉‘圍點打援’彀中!彼必欲引我主力出城,於野地截殺!”他目光驟然轉向殿中巨圖上那代表趙國腹地的方位,“趙國新君即位未穩!朝堂傾軋更勝刀兵!韓舉豈敢孤軍懸於敵國縱深?”他指尖猛點齊長城裂口北側一處毫不起眼小隘的符號,“請分銳卒三千,由末將統領!不需三日,一日一夜疾行!直撲此處——鷹愁隘!此隘雖小而險,若扼其喉……韓舉大軍身後糧道輜重,儘懸於此一棧!斷其糧道,何需十萬頭顱去填博陵城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鷹愁隘?”田壽的聲音自殿柱旁陰影處響起,沉穩如石,“末將探過。那裡棧道懸於半崖之上,一側是千仞絕壁!此險絕之地,縱有萬人不能展!況乎趙人豈會不設防?”
“正因險絕,彼方輕守!”鄒忌目光灼灼,逼視著田壽,“韓舉貪功,精兵儘出!後方鷹愁隘棧道,留兵不過哨戍!我軍輕裝掩至,攀崖潛襲可破!奪其隘,便是奪了韓舉五萬大軍的命脈!彼若不退,軍中斷糧指日可待!”他驀然轉向田午,語速斬釘截鐵,“鷹愁隘之上,末將更請升起齊國公旌旗!彼時,旌旗所指,便是懸在韓舉項上的斷頭之刃!其軍心動搖,焉敢不退!何需與彼爭一城一地之血刃?”
田布鼻中噴出粗重白氣,握刀指節已然發白。殿內陷入冰火兩重的死寂。田午懸停的朱砂筆尖,一滴暗紅凝凍的墨珠正緩緩墜向齊長城以北那片空白之地。他眼中倒映著雪光、火影與刀鋒——稷下熔爐的冰炭未熄,觀城魏軍的血才凝固,此刻,趙軍冰冷的鋒刃已橫逼胸口!
風更烈,卷著城外遙傳的金鼓聲撞入高牆。筆尖猛地頓落!墨珠如血滴炸開!
“申縛!”
殿角陰影中悄然滑出一個身影,麵白無須,穿玄色近侍服,身形瘦削如竹,唯有一雙狹長眼眸,深寒如千年古井,不起絲毫波瀾。“臣在。”
“點你手下內府精卒三百!隨鄒忌星夜出城!”田午聲音冷澈如冰下寒鐵滲出的鋒芒,“攀得鷹愁隘!升得起公旗!孤賜你臨機專斷之權!奪隘之後……糧道咽喉之地……”他緩緩抬眼,那目光越過跪伏在地的申縛頭頂,釘在虛空,“凡棧道之上過往趙軍之食——一粒糧、一滴水……皆斷!凡運糧民夫……”他的聲音驟然如霜刃切割,“殺儘!屍首……給我鋪滿鷹愁隘口!”
申縛的頭垂得更低,隻有白得發青的下頜微微抽緊,喉中低應:“遵命!”
“田布!”田午目光掃過悍將,“你領兩萬精兵,依前命出北門!然……行程緩半日!大張旗鼓,務必使趙軍細作儘知我臨淄大軍動向!引韓舉來博陵!你……”他指節扣擊案上被朱砂點穿的博陵標徽,“於博陵南三十裡外‘野狼穀’紮營!扼守穀口通道!勿與敵爭鋒!堅壁高壘,做足死戰之勢!其餘諸事,待鷹愁隘烽火點起!”
筆鋒狠狠擲下!“啪!”震得墨池冰屑四濺!
寒風卷起雪霰抽在懸崖峭壁冰冷的岩石上,如同無數鋼針刮擦。齊北長城那道被巨大攻城錘撞開的豁口,猶如一條獰厲的傷疤。豁口內外,已是一片奇異的死寂。本該駐紮修複的民夫、本該巡邏的兵士,都不見了蹤影。
博陵城在豁口西北數裡外。此刻,博陵城外本該旌旗招展的趙軍大營竟也收縮了許多,營盤內一片肅然,巡弋的士兵也比前日稀疏了幾分。唯有城頭高處迎風怒展的趙字大旗,證明此地已被趙人握在手中。空氣中,彌漫著焚城後特有的焦糊與屍骸腥氣,混合著寒冷到極致時特有的刺鼻凜冽。
博陵以南百裡,野狼穀。穀口狹窄如瓶頸,兩側山峰陡峭夾峙。田布帶領的兩萬齊軍依令在此紮下堅固營盤。黑壓壓的士卒沿著穀口堆砌起高達數丈、混著冰水的臨時護牆!無數碗口粗的新削尖木被狠狠釘入護牆前的凍土,構成拒馬叢林!營內箭塔森然林立,密密麻麻的弓手在寒風中引弓待發,搭著長刀的軍卒擁擠在壁壘之後,一片肅殺森嚴!唯聞風過穀口的嗚咽!
田布魁偉如鐵塔的身影挺立在最高望台之上,玄色重甲披風上結了一層白霜。他麵容沉如寒鐵,隻一雙噴火的眼死死盯在北麵穀口外那一片蒼茫雪原——那是趙軍主力本該呼嘯而來的方向!
然而,整整兩日,除了呼嘯的風雪和偶爾掠過死寂天空的幾隻寒鴉,穀口外那片白茫茫的大地上,竟無一個趙軍哨騎的影子!田布握刀的指節已捏得咯咯作響,粗重的喘息在冷風中凝成一股股白煙。
“將軍……”身邊副將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狐疑和隱約的恐懼,“趙軍……趙軍當真還在博陵?我等這般陣仗……”
話未問完,東南天際!一道細若遊絲卻無比刺目的赤紅色煙柱陡然刺破鉛灰色雲層!煙柱筆直而上,雖然隔得極遠,在漫天風雪中卻頑強燃燒著,如凝固的血柱!
“鷹愁隘!”田布銅鈴般的眼中,冰封的殺意驟然炸開!他猛回頭,如獅吼炸響,“傳令!全軍拔營!”
博陵城外狹窄冰冷的官道上。
韓舉端坐馬上,一身暗紫精甲映著雪光,麵色卻如同覆了層寒冰。他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掠過路邊僵臥凍骨的零散屍首——那是昨日押送糧草卻未能抵達的民夫的殘骸。更遠處,一騎背插黑色三角小旗的趙軍偵騎如同滾地葫蘆般自官道儘頭風馳電掣狂奔而來!
“報——!韓帥!”偵騎滾鞍下馬,聲音帶著劇烈喘息和難以抑製的驚恐,“鷹……鷹愁隘!隘口棧道燃起大火!隘上望樓……升起一麵巨大赤玄蟠龍……齊國公旗!”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齊旗?!”韓舉身後數名親將臉色驟變!
“斥候攀至隘下……棧道已被齊人截斷!隘下……隘下穀道,堆滿了燒毀的糧車和我軍……我軍押送吏及民夫屍首!足有數千!堵塞了山道……無一活口!”偵騎聲音都變了調。
韓舉攥著韁繩的手背青筋瞬間暴凸如盤曲青蛇。鷹愁隘被襲!糧道斷絕!這意味著什麼?他猛地扭頭向南望去,博陵城外西南方向那片低矮丘陵之上,數柱趙軍用以示警的烽煙剛剛還在燃燒,此時竟詭異地搖曳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鬼手掐住,驟然弱了大半!隨即,一股新的、更加濃黑凶猛的狼煙自那片丘陵之後,緊挨著博陵城西南方向,驟然衝霄而起!
“韓帥!南麵……是野狼穀方向!田布的大纛旗已經拔營!”另一騎偵騎狂奔而至,聲音嘶吼,“正向博陵!齊人主力……齊人主力要圍博陵了!”
韓舉眼前一陣發黑,猛地提韁!座下馬唏律律驚嘶人立!身後數萬趙軍大陣微微浮動,不安的聲浪如同無形的暗流。博陵城內糧草有限!城外齊軍尚未驅儘!更要命的是……來自野狼穀方向那支兩萬齊軍主力正黑雲壓城般逼來!一旦被兩支齊軍合圍於博陵城下……
他幾乎能聞到那股被齊人自己點燃、卻又足以將他們趙軍徹底烤乾的血火焦臭味!
“韓舉!趙國柱石!”一聲淒厲長呼突然打破死寂,一個滿身塵土、臉上刻著深深恐懼印記的趙軍校尉自官道遠處連滾帶爬衝來,撲倒在韓舉馬前!正是前番被派往平邑督運糧草的軍官!“末將奉命於西陵高地布防……可……可那夜……是……是鬼魅!齊軍神兵天降!山崖上突現伏兵!殺儘了我布防的兄弟……末將僥幸墜下深穀!將軍!糧道斷了……再不退兵……”
“噗!”
韓舉臉色已經黑沉如地獄寒鐵,腰間佩劍化作一道怒電閃過!那校尉的聲音戛然而止,人頭伴隨著一道潑射的血泉衝天而起!屍身轟然栽倒於冰冷官道汙雪泥濘之中。
“全軍!”韓舉血染的長劍斜指東南,眼瞳裡除了被齊人截斷糧路的憤怒,更翻湧著一絲被更深棋局籠罩、卻不得其門而出的冰寒困惑,“轉攻為守!護翼糧秣先行!立刻……”他目光狠狠剜了一眼西北方向那座剛剛燃起衝天烽火的鷹愁隘輪廓,聲音仿佛從牙縫裡艱難擠出,“撤出博陵!退回長城以北!”
號令傳下,趙軍大陣如同龐大卻靈活的巨獸緩緩掉頭。騎兵散開護住翼側,沉重的輜重車輛在泥濘道路上擠壓出深痕,發出刺耳的吱嘎聲響。軍伍沉默肅殺,士氣卻如遭重擊的寒冰,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壓抑。
“報——!韓帥!”一騎斥候再次狂奔而至,幾乎是撞到了韓舉馬前!“齊……齊軍!”
韓舉猛地勒馬!長劍瞬間指向剛剛馳過的博陵方向:“田布已至?”
斥候驚恐得聲音都劈了岔:“不……不是博陵!是……是隘口!鷹愁隘口!”
韓舉的目光如鷹凖般驟然轉向東北方向!
數十裡外,風雪迷眼的鷹愁隘懸崖絕壁之上。
數日之前還險峻逼仄的棧道懸口處,那麵巨大刺目的赤玄蟠龍齊字公旗已被移插至隘口最高一處斷崖!猩紅的旗幡在冰刀般的寒風中烈烈招展!大旗之下,一列玄甲武士無聲肅立,如同從黑鐵中鑿出的雕像。居中一人,身著素淨文士袍,外罩玄黑輕甲,正是鄒忌!
鄒忌沒有看向山下官道緩緩退卻的趙軍陣列。他極目遠眺,視線越過博陵城,越過重重山巒阻隔,直抵齊長城那道被趙國撞開的巨大豁口!豁口內外的死寂與趙軍撤退的倉皇儘收眼底。
冷風卷起他袍甲一角。他緩緩伸出右手,自身邊申縛手中接過一支粗重的狼牙利箭。申縛慘白的臉上毫無表情,隻遞箭的那隻手異常平穩。鄒忌握緊箭杆,猛地向身前隘口外那片被風雪籠罩的蒼茫大地虛虛一揮!
這一揮,並非指向敗退的趙軍。箭鋒所指,是更遠方齊長城腳下僵凍的大地!
幾乎同時,遙遠天際視線儘頭,齊長城那道猙獰裂口的西北方向。一點微弱的紅光猛地一閃,接著如同燎原星火般急速蔓延燃燒起來!一道!兩道!三道!筆直刺破灰白蒼穹的烽煙在寒風中艱難卻又無比倔強地燃燒著,仿佛呼應著鷹愁隘口那麵威臨天下的赤玄巨旗!
齊長城烽燧台上那三道重新升起的、屬於齊國不屈靈魂的告捷狼煙,在趙國五萬大軍倉皇後撤的鐵蹄洪流之中,無聲宣告冰與火的殺局已然在更遼遠廣袤的棋盤上徹底落子終盤。
“叮……叮……”
細密、清脆、如同山澗碎冰敲擊的刮削聲,在稷下學宮一角最宏闊的石砌大殿中回蕩。
巨大的殿頂承塵投下深邃的陰影。殿心巨大的青銅火盆內,獸炭燒得劈啪作響,橙紅的火苗將四壁照得一片通明。淳於髡席坐於殿階下方首位,一卷展開的《管子》竹簡置於膝上,他卻並未展讀,隻默默凝視著炭火明滅。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段乾綸枯瘦的身影蹲在石殿最角落一片未被火光照亮的暗影中。手中那柄沉重鋒銳的青銅刻刀如同長在他手上一般,正極穩定地在最後一片刮削得光滑如鏡的黃玉竹板上飛快遊走。刀尖與堅硬竹麵摩擦,發出的正是那“叮叮”的細碎冰寒聲響。竹麵上一幅前所未見的符號陣列已近完成,線條層層咬合旋轉,仿佛正運轉著某種吞噬生機的深淵溝壑。
最上層主位,巨大青銅鎮席壓住赤玄蟠龍袍寬大的衣袂。田午未戴冠冕,僅用一支素簪束發。在他身前巨大漆案上,赫然並排放著兩樣物事。
左首,是那頂象征至高無上血染威權的玄玉青金冠冕,冠頂鑲嵌的四枚菱形晶石在盆火映照下流轉著近乎妖異的紫紅冷光。
右首,卻是一隻粗陋的麻布糧袋。袋口打開,裡麵是半捧混雜著穀殼、砂礫、甚至染著暗沉汙血的糙粟米粒。這是剛從鷹愁隘下運回、在趙軍糧車殘骸上掃得的“戰利”。穀米的黴氣混著濃重鐵鏽和乾涸血汙的氣息,在溫熱的炭火烘烤下,幽幽散發出來,與殿中濃鬱的新刨竹片清冽氣息、段乾綸刀尖刮擦出的金屬鋒芒混雜一處,刺鼻卻又沉重地懸在每個人肺腑之上。
刻刀的刮削聲悄然停止。
田午緩緩伸出手,拿起玄玉冠冕旁最後一片刮好的、泛著金黃玉質光澤的竹板——段乾綸剛剛完成的那一幅符號圖紋。他指尖撚動著微冷的板片,目光卻深鎖在膝旁一份攤開的羊皮輿圖之上。輿圖上,鷹愁隘、博陵、齊長城豁口三處被濃重朱砂點刺灼穿!點與點之間,又被墨線拖拽出相互勾連的殺伐之路。而在這片剛剛被鮮血凍結又用烽火炙烤過的土地之外,更西的廣袤區域——魏國觀城以北,大片代表趙國疆域的山脈紋理之間,被一隻冰冷的手指,懸停著劃下一條纖細、卻鋒利如匕首般的新線……
他指腹壓著段乾綸刻下的、猶帶竹屑尖角的線條符號,再撚過冠冕上凝固的血斑,最終停留在糧袋那幾顆染血的糙米上。
冰冷的指節,一下下叩擊著段乾綸刀下刻出的、冰冷的符號世界。金石刮擦的餘音在巨大殿堂的厚重承塵下盤繞不去,與火盆爆裂的輕響糾纏,仿佛兩柄相互砥礪的無形利劍,緩慢而堅決地削刻著另一個尚未完全降臨的塵世疆場。
喜歡華夏英雄譜請大家收藏:()華夏英雄譜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