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進?”田辟疆冷哼一聲,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就洞悉一切,“寡人遠道而來,人馬疲憊不堪。再者,秦軍壁壘堅固,冒進強攻,豈不是以卵擊石?”他透過掀起的那道細縫,望向前方隱約可見的、被黃塵和煙塵籠罩的地平線,“回報三閭大夫:就說……寡人之師,隻可策應威懾,不可輕動!”他放下車簾,光線被隔絕,車駕內瞬間恢複了之前的昏暗與沉靜,“傳令各部,放緩行速,就地修整!”命令乾脆利落,不帶絲毫猶疑。
淮北的夏風依舊灼熱刺人。
數日後,楚軍大營深處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楚國傳令兵不顧一切地衝進帥帳區域,朝著田辟疆臨時駐紮的區域飛奔而來,聲音裡帶著絕望的顫抖:“大王!景翠將軍急報!秦韓魏聯軍……秦韓魏聯軍主力竟悄然繞行,已猛撲曲沃側背!”他臉上沾滿黑灰,像是剛從火場中鑽出,“曲沃……曲沃楚軍營盤被襲,後軍輜重幾乎全毀!前方強攻的將士失去後援,死傷慘重啊!”
“哦?”田辟疆剛剛接過內侍遞來的濕潤布巾拭臉,動作猛地一頓。他沉默地擦拭完手,隨手將布巾扔回銅盆中,濺起細小的水花。“情勢如何?楚軍……頂得住否?”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在問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傳令兵幾乎要哭出來:“頂不住了!秦軍銳士穿鑿營壘如摧枯拉朽!我家將軍……景翠將軍親率中軍死戰方得穩住陣腳,但……但西翼已被撕裂!死的人……堆成了山!”他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沾染黃泥的額頭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大王!求齊國大軍火速馳援側背!曲沃危在旦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田辟疆緩緩走到臨時營帳門口,掀開沉重的牛皮帳簾。遠處,曲沃方向的天際被一股濃重的黑煙塗抹得汙濁不堪,如同惡獸吐出的毒瘴。隱隱的喊殺與兵戈撞擊聲隨風飄來,時斷時續,帶著末路的淒厲。他靜靜佇立片刻,眯著眼感受著風中的殺伐氣息,才緩緩轉身:“傳寡人令,前軍輕車千乘、選鋒銳騎兩千——”他聲音不高,清晰地傳達著每一個字,“直插曲沃秦軍側翼壁壘!餘部……”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帳外肅立、如同岩石般紋絲不動的齊軍將校,“結陣,嚴密監視韓魏動向!無寡人令箭,不得妄動一兵一卒!”那最後一句,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齊國的千乘輕車,由堅硬的木材與青銅框架拚合而成,每一輛車廂的廂壁外側都鉚釘著厚重的銅皮作為防護,車轅前伸出尖銳的衝撞尖角。車輪滾動,載著戰鼓和射手疾馳而出!兩千齊軍選鋒銳騎緊隨其後,人披輕便牛皮甲,馬身隻覆要害,以極致的速度衝鋒在前,帶起一路狂飆的煙塵,鋒利的長戟在陽光下映出死亡的寒芒。他們卷起一片土黃色的風暴,在廣袤原野上劃出一道筆直的、暴戾的切線。如同一柄燒得通紅的短劍,迅猛而決絕地狠狠楔入正在圍獵楚軍的秦軍側翼!
秦軍方陣正全力壓向楚軍帥旗所在的核心區域,將如雨的箭矢傾瀉在搖搖欲墜的楚軍陣列上,步兵方陣的方陣長矛密密麻麻伸出,森然如林的矛尖逼得楚軍陣線不斷後退壓縮。誰也沒料到側翼會驟然遭遇如此暴烈致命的突襲!
“殺——!”
第一波齊軍銳騎狂暴地撞碎了猝不及防的秦軍弓弩手陣列!沉重的戰馬衝力之下,秦兵如草芥般被踏翻刺穿。長戟無情地收割生命,彎刀撕裂著單薄的皮甲。緊接其後的齊軍武衝車如同不可阻擋的巨獸,轟然撞上秦軍倉促組織起的薄薄盾陣!沉重堅固的衝車以不可匹敵的蠻力將木盾連帶著執盾的士兵一並撞飛!巨大的衝擊力讓車轅上尖銳的青銅撞角深深嵌入秦軍士兵血肉之軀,又轟然破陣而出。秦軍原本堅不可摧、密如蟻群的側翼瞬間凹陷進去一大塊!被撞開的缺口如同猙獰的傷口,鮮血和斷肢瞬間將那片大地染紅,慘烈得讓人無法直視。那支剛剛還如同洪流般傾瀉著壓迫感的秦軍方陣,驟然一滯,仿佛被這迎頭一記凶狠的悶棍打懵了。
混亂中,被困在核心、玄色袍甲早已被血汙浸染,頭盔也不知所蹤的三閭大夫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猛地看向側翼那突如其來的混亂和殺聲響起的方向。他看清了那高高揚起的、在塵土與血腥中獵獵招展的青色玄鳥大旗!
一瞬,時間仿佛凝固了。旋即,他用儘殘存的氣力嘶聲吼出,嗓音嘶啞卻如同驚雷劈開戰場:“援兵至矣!齊軍已破賊側翼!”這聲音如同強心針,注入瀕臨崩潰的楚軍殘部心中,“隨我殺出重圍!奪回曲沃——!”
早已精疲力竭、隻憑一口怨氣撐著的楚軍士卒,如同被點燃的死灰,發出了困獸般的淒厲嚎叫!他們無視了遍插在身前的秦軍矛戟,頂著密集的箭雨,猛然爆發出最後的力量,順著齊國銳騎撕開的那個血腥豁口,如同複仇的黑色怒濤,狠命地向潰亂的秦軍撲去!戰局在那電光石火之間,瞬間逆轉!
當一麵殘破不堪,沾滿血汙和焦痕的楚國“鬥”字帥旗,終於顫巍巍地插上曲沃那熏得漆黑的城頭時,西方早已沉落的夕陽映照出的最後一點暗紅餘光,也徹底被沉沉暮色吞噬乾淨。整個曲沃城,連同城下那屍骸枕藉、殘兵斷刃遍地的巨大原野戰場,都沉入了令人窒息的黑夜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之中。
“贏了?”田辟疆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仿佛剛剛睡醒的嘶啞,在昏暗的車駕內響起。他剛剛沐浴更衣過,披著細軟的絲綢深衣,坐在彌漫著濃重草藥氣味的臨時大帳中。屈晃坐在下首,麵容憔悴得脫了形,眼眶深陷下去,如同兩個陰沉的窟窿,隻有那身代表身份的黑底彩繡的袍服雖布滿灰土褶皺,但還保持著楚使最後的尊嚴。
“賴齊王神威援手,將士用命,曲沃……”屈晃的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異常乾澀,他掙紮著想擠出一點笑容,卻隻牽動唇角僵硬的肌肉,“曲沃……已重回楚之版圖。”
帳內隻點了幾處低矮的青銅小燈盞,跳躍的光芒在屈晃臉上投下濃重而遊移的陰影。田辟疆隔著一段距離,目光似乎並未聚焦在屈晃身上,隻投向帳壁某處虛無的點,像是穿透厚重的牛皮帳幔,看向某個未知的遠方。“秦人受此重挫,豈肯善罷甘休?”他的疑問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必然的結果。
屈晃深吸一口氣,強行振奮精神:“大王放心,我楚將景翠已移大軍屯駐魯、齊西南邊境並韓國之南,旌旗蔽野,兵鋒所向,必使秦、韓、魏三國皆不敢擅動刀兵!”言語間帶著刻意誇大的氣勢。他隨即深深躬身:“此役齊楚攜手克敵,我楚國上下,感念齊王高義!日後……”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田辟疆的眼神終於動了一下,落在屈晃深深彎下的脊背上,那裡顯露出被汗水浸透又乾涸的汗漬輪廓。他的聲音平緩無波,像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邦交之誼,在於互利互贏。寡人已看到楚人之力與楚人之諾。景翠既屯駐強兵於彼處,寡人亦當……”他頓了頓,指尖緩緩撚過王袍袖口那細密華貴的玄鳥暗紋,“遣大將駐軍於齊、楚之界,共禦外侮!”沒有過多的客套,更無“感念高義”的回應,隻有再清晰不過的結盟意圖和隨時可以撤回的警惕姿態。
屈晃抬起頭,在那昏黃搖曳的燈火中,他捕捉到田辟疆唇邊一掠而過的冷硬弧度。那弧度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如同刀鋒一閃,瞬間便消失無蹤。
齊楚結盟的餘音尚在朝堂回蕩,朝臣揖讓稱賀的場麵還未完全散去,便如同投入沸油的水珠,被一聲驚怖的急報驟然打破。齊國南境的烽燧驟然點燃!那衝天的黑煙在晴朗無雲的南境長空下顯得無比駭人!加急軍報幾乎在烽煙升起的同時,以疾馳的鐵蹄接力、橫穿大半個齊國疆域的方式送抵臨淄,信使的戰馬到達宮門時已經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南方邊城守將的告急帛書被內侍顫抖著呈遞至齊王手中。田辟疆麵沉如水,展開那卷帶著泥土和汗氣、皺巴巴的帛書。上麵墨跡淋漓而倉促,力透紙背:“……越國傾國之兵十萬眾,舟師由震澤起錨,蔽空而來!越王無強親統陸師主力沿吳江北岸排山推進!前鋒……前鋒已抵我……艾陵要塞門戶三十裡外!戰火……頃刻……將至!”
“十萬越甲……艾陵……”田辟疆放下帛書,指關節捏得發白,骨節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響。他踱步至巨大的疆域圖前,手指從臨淄向南滑過,最終重重戳在“艾陵”那個標記上,然後又死死按住圖旁代表越國疆域的巨大空白,仿佛要將那一紙戳穿!
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殿內每一位重臣,每一個都噤若寒蟬。空氣凝固得如同金石。半晌,死寂被打破。
“越無強……”田辟疆的聲音冰冷得像從極地深處傳出,每一個字都凝結著無形的寒霜,“不自量力,竟敢乘寡人北方有事之隙,興兵犯境!”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圖上那塊代表越國的區域,眼神急劇閃動著,似乎要將那一片空白的地形都深深烙入腦海。他猛地抬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即刻遣使!給寡人去震澤會稽,麵見越王無強!”他用力點指著地圖上越國都城的標記,“告訴那個莽夫,他選錯了敵人!更要讓他明白——”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輕蔑與狡獪的奇異表情,聲音壓低了三分,帶著洞穿世情的蠱惑氣息,“攻伐齊國,不過是替強秦去拔除一根眼中釘!對他而言,有何益處?”
他揮動袍袖,如同驅趕蚊蠅:“寡人倒要看看,越國這塊腐朽的木頭,到底能不能點起真正燎原的火焰!”
震澤之畔的越國都城會稽,空氣似乎永遠漂浮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濕漉漉的水汽,混雜著濃密的荷香與淤泥蒸騰的土腥氣。蜿蜒的水道穿城而過,水道兩側是層層疊疊、用巨大的毛竹和木板搭建的吊腳樓,水影在上麵不住地搖晃。齊使端坐於臨水而築的巨大竹軒之內,姿態沉靜如湖心深水。他身著一塵不染的細麻深衣,腰間僅懸一枚墨玉珩佩,氣度高華,與那些侍立軒外、身披斑駁魚皮甲、佩戴巨大青銅雙耳矛的越國武士形成巨大反差。竹簾卷起一半,水聲泊泊入耳。
殿門豁然洞開,高大的越王無強大步踏進。他身形壯碩如小山,黝黑的肌膚在軒內黯淡的光線下微微泛著油亮的光澤。一身由不知名黑色猛獸皮硝製而成的戰甲,表麵布滿粗糲疤痕般的天然紋路,顯得格外凶悍。甲片的接縫處用暗紅的麻繩粗獷地捆縛固定,肩頭甚至綴著兩枚巨大的猛獸獠牙作為裝飾。他剛硬的臉龐上有著一道長長的傷疤,如同蜈蚣橫亙過顴骨,隨著他的步伐,一股濃烈的野獸腥膻氣息撲麵而來。
他大馬金刀地坐到矮幾後的虎皮坐墊上,鑲著巨大獸眼寶石的沉重戰靴隨意地擱在光滑的竹地板上。他盯著齊使,眼神如饑餓的虎狼:“遠來齊使,可是獻降書而來?”
齊使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眼前這頭憤怒的巨獸不過是孩童的恫嚇。他微微一揖:“外臣此來,實為越國社稷百年之計。”
“社稷?”無強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笑,粗壯的手臂一甩,沉重的青銅臂釧撞出鏗鏘之聲,“汝等齊人一貫口舌如刀!寡人十萬雄兵已抵艾陵!何計?唯戰而已!明日此時,寡人之劍必斬齊軍將旗!”他猛地一拍麵前矮幾,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幾上擺放的果盤杯盞都隨之跳動了一下。水麵上掠過一陣疾風,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齊使終於抬眼,目光平靜卻深邃地迎向無強那噴火的雙眼:“大王此言差矣。”聲音不高,如同潤物無聲的細雨,“外臣鬥膽一問,越國傾國之精壯,渡江擊齊,勝負幾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無強粗重的眉毛猛地一擰,臉上橫肉虯結:“寡人兵馬強盛,何謂勝負?”他聲音粗暴。
“縱勝,”齊使毫不退縮,語速沉穩依舊,“齊之國力,十倍於越。大王能擊破艾陵,卻能否穿我齊長城之險?能毀我臨淄外郭,然可掘齊根基於海岱之間?”他目光灼灼,逼視著無強眼中驟然掠過的一絲猶疑,“傾儘越國血脈,不過拔除齊國!然齊亡之日,便是強秦少一心腹大患!秦人據函穀之固,收三晉之地,控天下樞機——那時節,”齊使聲音陡然壓低,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越國甲兵尚存幾何?血沃齊地之越國,在強秦虎目之中,豈非又是一塊砧板上的肥肉?大王此舉,是為秦人火中取栗,為他人做嫁衣啊!”
無強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那道長疤如同活物在麵頰上扭動。他鼻孔翕張,粗聲喘息著,緊握的指節咯咯作響,顯然內心正激烈掙紮。
“而楚則不然!”齊使敏銳地捕捉到這轉瞬即逝的縫隙,聲音陡然清亮起來,如同利劍出鞘,“楚懷王優柔寡斷,徒擁千裡之土卻不知兵甲之利!其甲兵之朽鈍,遠遜於齊!其重鎮廣陵、吳越故地富庶近在咫尺!”齊使手指在虛空中一點,仿佛點在地圖上的某個要害,“楚之虛弱,昭然若揭!大王試想,若十萬越師回師西進,趁楚軍主力被景翠遠調魯齊之際……”他臉上首次浮現出一絲極具煽動性的興奮光芒,身體微向前傾,“渡大江!破吳城!直搗其郢都!奪回百越故土,複三江之控!那時,越王之功業,當不遜勾踐!屆時,天下誰敢言越弱?強秦東顧之心,亦必為越王所懾!”他的聲音在軒內回蕩,極具誘惑。
“奪回百越故地……”無強的目光死死盯住齊使,粗糲的手指無意識地握緊了懸在腰間的短斧柄,那沉重的墨綠色玉飾上刻著古老的夔龍紋路。他粗重的呼吸如同風箱般響著,臉頰上的傷疤在變幻的光影中扭動得更加明顯。
“大王!”齊使的聲音帶著一錘定音的力量,“攻楚易,如探囊取物!利越國,雪前恥!功成垂世!大王豈有意乎?”他最後一個字落下,整個臨水軒陷入一種微妙的、隻有水浪輕拍堤岸聲的絕對寂靜之中。
無強臉上的暴戾之色一點點褪去,被另一種灼熱的光芒取代。他胸膛劇烈起伏,猛地抬頭,眼中迸射出比方才宣戰更為熾烈的貪婪和野望,那目光似乎要噴出火來,燒穿眼前的空氣!他豁然起身,身形如山嶽立起,巨大的身軀在軒內投下濃重的陰影,腰間的青銅斧鉞撞擊獸皮甲片發出“鏗”的一聲脆響!
“傳令!!”無強的聲音嘶啞,卻帶著雷霆般的震撼力量,幾乎要將竹製軒頂掀翻,“三軍聽令!西向——拔營!改道!”他用一隻大手狠狠指向西北方,那是波濤洶湧的大江方向,“目標——楚國!”
水道上停泊的龐大越國舟師發出了沉悶蒼涼的號角聲,低沉嗚咽著在潮濕的水城中彌散開來。原本直刺北方齊國腹心的越國劍鋒,在無形的鬼使神差之下,於會稽城前硬生生扭折,帶著貪婪和血腥的指向,悍然對準了西方的千裡楚國沃野!
江南暑氣最盛之時,浩渺的震澤水麵蒸騰著濕熱的水汽,黏滯的空氣仿佛化成了無形泥沼,沉沉壓在人胸口。這片遼闊水澤曾以湖光水影聞名,此時卻被無數猙獰的刀槍銳氣撕裂。越楚兩國的主力大軍在這片水域的邊緣,展開了慘烈無比的絞殺。
血水如同被煮沸的大鼎,將湖水大塊大塊地染成赤紅。被巨斧劈碎的戰船碎片漂浮在汙濁的血浪之中,纏結著水草與漂浮的斷肢殘骸。濃重的腥臭味鋪天蓋地,混合著垂死哀鳴、兵戈撞擊的銳響和沉船傾覆的轟然巨響。
一名楚國將領在混亂不堪的戰船上聲嘶力竭地吼叫,聲音已被絕望劈裂:“頂住!給我頂住!頂住越人!”回應他的卻是一柄呼嘯旋轉擲來的沉重雙耳飛矛!
“噗——!”飛矛瞬間穿透了將領厚實的犀甲,帶著他整個人倒飛撞在船尾欄杆上!木欄應聲爆碎!將領魁梧的身軀裹著鮮血滾落入沸騰的血湖之中,隻留下甲板上一大片放射狀潑灑的濃稠血跡和碎裂的木刺。他沉沒之處,血沫激烈翻湧,又迅速被渾濁的血浪吞沒。
不遠處,一艘沉重的三層樓船艦首被無數支浸透火油的火箭釘滿!黑煙帶著惡臭的焦糊味道衝天而起!火焰貪婪地噬咬著船帆和桅杆。船上的楚軍士卒如同在熱鍋上掙紮的螞蟻,慘嚎聲此起彼伏,不少人被烈火逼迫著躍入下麵的煉獄湖水中,冒起一股青煙便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
越王無強身披一身被敵血浸透、變成暗紅色的猛獸皮甲,狂野的須發上凝結著紫黑的粘稠血塊。他獨自站立在一艘巨大戰艦高聳的艉樓上,宛如一頭浴血的人形暴龍。他手中的巨斧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猩紅的血霧,楚人的甲胄如同紙片般被撕裂。他俯視著湖麵上地獄般的景象,發出一陣狂野到極致的長嘯:“痛快!痛快!楚人不過土雞瓦狗!傳令——速速鑿穿他們的主陣!明日此時,寡人要進楚王郢都飲宴!”狂嘯聲穿透了震耳欲聾的廝殺喧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震澤血戰的巨大煙柱,在無強癲狂的狂笑和沉船的悶響中衝天而起,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穿透千裡關山、橫跨大江,抵達遙遠的齊國宮闕。
臨淄王宮的巨大正殿此刻如同墜入深海般寂靜無聲。暮色沉沉,沿著高大的窗欞爬進來,僅有的光源是田辟疆禦案上一盞巨大而精美的青銅樹形燈。燈樹的每根枝椏頂端都跳動著燭火,像是一小捧一小捧凝固的金色火苗,它們合力將禦案周圍一小片區域照亮,卻也使得遠離燈光的宮殿深處陷入無邊而沉重的黑暗。
巨大書案上,一份剛剛謄寫完成、墨跡尤新、由簡牘長卷連接而成的文書靜靜躺著。那是田嬰親手奉上的奏報,每一片竹簡上都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齊篆小字。它們無聲地記錄著震澤的驚天血戰:楚將折損幾何,戰船焚毀幾何,越兵深入楚境多遠……最終停留在越王無強近乎瘋狂的屠戮宣言上。
田辟疆倚坐在那張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巨大蟠龍髹漆王座中。燈樹的光芒映照著他麵部的輪廓,額頭以下的大半臉龐卻沉沒在濃重的陰影裡,隻留下一雙眼睛,被搖曳的光映照得幽深不定,像是兩口望不到底的古井。他的手指,指節粗大而堅實,此刻正有一下沒一下、極輕極慢地敲擊著光滑冰冷的王座扶手,發出幾乎難以察覺的“篤……篤……”聲。
在更遠的、被大片黑暗吞噬的宮殿深處,一個蒼老的背影在昏暗中艱難地、遲緩地移動著。那是田嬰。他腳步沉重,背脊微駝,身影被昏暗的光線扭曲拉長,仿佛背負著難以言喻的千斤重擔。他沒有回頭去看高台上那個被孤獨燈影籠罩的君王,隻是緩緩挪動著腳步,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織毯上,沒有聲響,卻又沉重得讓人窒息,最終在深殿的門檻處停下,遲疑片刻,消失在殿外更深沉濃重的黑暗之中。
燭光偶爾微微跳躍一下,禦案上那份墨汁如血的竹簡長卷,便在瞬間被晃動的光芒映亮一角字跡,旋即又沉入王座投下的無邊暗影裡。案頭的燭淚無聲地流下、堆積、凝固,在青銅底座上化作冰冷醜陋的痕跡,宛如凝固了的、無人知曉的血淚。
喜歡華夏英雄譜請大家收藏:()華夏英雄譜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