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霸業儘灰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231章 霸業儘灰(1 / 2)

齊宮深處,連空氣都仿佛浸透了鉛。懸掛的素色帷幔死氣沉沉地垂落,紋絲不動,隔絕著白日的光明,也隔絕了市井的些許聲息。青銅獸形燈盞裡,火光吃力地跳躍著,明明滅滅,勉強撐開一方昏沉沉的領域。這光暈的邊緣,模糊地描摹出殿中央那具巨大梓棺漆黑、沉默的輪廓。棺木表麵並未上漆,顯露出木材冰冷、原始的紋理。肅立其旁的,是新王田地。

父親田辟疆——諡號齊宣王的遺體已安眠其中三日。年輕的田地一身重孝,那刺目的縞素裹住他年輕的身體,倒像是笨重無比的囚服。他低垂著頭顱,視線凝滯在自己緊握的雙手上,骨節緊繃得泛白,似乎正與一股看不見的暴戾意念角力。空氣粘稠得無法呼吸,每一次吸進肺腑,都帶著灰燼和腐朽的氣息。

殿門無聲地敞開一線,微弱的光擠進來,又被更濃重的陰影吞噬。一名侍者幾乎是趴伏著挪進來,麵朝下,聲音細弱得如同秋蟬最後的振翅:“大王……”他吞咽了一下,鼓起全部勇氣,“五國使者……已在東閣偏殿……等候多時了……請大王示下……”

“使者?”田地猛地抬起頭,那眼中積壓的、被哀傷覆蓋的血色戾氣陡然炸裂開來,如同困獸被狠狠刺中了要害。他喉嚨裡爆發出一聲粗重壓抑的嘶吼,那聲音並不大,卻震得侍者猛地一抖,身體貼地更緊。

他一步跨出,腳下如同帶著千鈞之力,寬大的素白袍袖猛地卷向殿角高案。案上那隻雕著螭龍紋的玉樽成了目標,“嘩啦”一聲刺耳的脆響!玉樽撞擊在堅硬的地磚上,瞬間裂成無數碎屑飛濺開去,在昏黃的光線下閃過幾點絕望的白光。清冽的酒液潑濺而出,像一條細小的蛇,蜿蜒流淌在地麵冰冷的塵埃之上。

侍者發出短促的驚呼,身體瑟縮著。年輕的大王已轉過身來,麵向那黑沉沉的棺槨。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孝服下的肌肉賁張著,額角青筋在微光下暴突起來。

“使者?使者!”他低沉咆哮,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碾磨出來,“他……他停棺在此!那些野狗就等不及嗅上來……”他喉頭滾動,一股帶著鹹腥氣的悲憤猛地頂到咽喉深處,堵得窒息,隻得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鏽的味道。他強行扭過頭,目光如燒紅的鐵錐,刺向地上戰栗的侍者:“讓太史來!”

“……諾!”侍者如蒙大赦,頭也不敢抬,連滾帶爬地退出這煉獄般的寢殿。殿門合攏的輕響之後,死寂重新統治一切。

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太史令躬著身子,影子在搖曳的燭火下拉得細長扭曲,悄無聲息地跪在新王身後不遠處的暗影裡。

田地沒有回頭。他直挺挺地立著,背影僵硬如青銅鑄就。死寂再次沉落。過了許久許久,他背對著棺槨與太史,聲音突兀地響起,不再嘶吼,而是被壓成一條冰冷平直的鐵線:“父王……諡號定了?”

“大王節哀。”太史令的頭伏得更低,聲音帶著長期研習禮儀的枯澀平靜,“臣等合議再三,遵古製,取‘宣’字。聖善周聞……是為宣王。”

“‘宣’……”田地慢慢咀嚼著這個字,像是在咀嚼一塊冰冷的石蠟。殿內隻有燈油偶爾爆裂的細微劈啪聲。“宣?……好。”他突然古怪地短促哼笑一聲,隨即聲音徹底沉寂下去,隻剩下那襲縞素的背影在昏暗中凝固,如同一塊指向虛空的、無力的碑。

他依舊死死盯著地上那片玉樽破碎的狼藉,眼中洶湧的暴怒被一股更加深沉的、混雜著狂熱的孤寂覆蓋。“宣王走了……該輪到寡人田地了!”他在心中無聲地呐喊,“天裂開的地方,該由我來縫合!用火,用血……用天下匍匐的脊背來鋪就!”

齊國西境,濟水。

浩蕩的河水裹挾著渾濁的黃土疾行向東,水聲沉悶而凶險。南岸,齊國聯營密布如蟻穴,望樓林立。一根杆頭垂著破損的“觸”字帥旗在風中勉強撕扯著。風帶來遠處隱約的馬嘶和兵器碰撞的錚鳴,仿佛永無休止的背景噪音。

中軍大帳內,氛圍卻凝滯如鉛。觸子站在大帳正中央,麵對著懸掛的巨大山河地理圖。粗礪的手指在代表濟水那蜿蜒的藍色絲線上緩緩劃過,指腹觸到的絲質涼得沁骨。

“大王前日再遣快馬,斥責之語,不堪入耳……”副將的聲音艱澀地從他身旁響起,帶著一絲竭力壓製的顫抖。

觸子身形一動不動。他的脊背寬厚,覆蓋著烏黑的犀甲,甲片邊緣在昏暗的油燈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那手指最終停留在西岸那片代表敵境區域上,那裡隻用粗墨寫了一個巨大的“敵”字,墨跡濃黑得如同凝固的血塊。粗糙的地圖上布滿墨汙和指甲的劃痕。

“斥責什麼?”觸子問,聲音如同打磨過的石塊,平靜之下壓著萬鈞之力。

“斥……斥責主將怯懦,龜縮天險,任五國鼠輩狺狺狂吠……”另一名幕僚的聲音也加入進來,“罵我們是……是聚在一處的婦孺,隻知洗沐梳妝,不敢……提刀見血。”他的話像鈍刀子割肉,字字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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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幾位披甲的裨將和文職幕僚臉色都極其難看,有人按在劍柄上的指關節已泛白。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顯得奢侈。

“狺狺狂吠?”觸子驀然轉過身體,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不見一絲波瀾。他嘴角似乎極其微小的動了一下,掠過一絲比寒冬西風更銳利的冰冷笑意。“罵得好!他王城高坐,不知樂毅這狗屠夫有多毒!”

他猛地一揮手,那厚重的皮手套帶著破風聲掃過冰冷的空氣,直指帳外:“天險?天險不是保命符!天險是刮骨刀!就看誰的血先流乾!”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每一位部屬的臉:“樂毅要急,急得要命!燕王、秦王,哪一個是好說話的善主?大軍在外,日費千金!拖下去,五國必生間隙!這才是我們要等的時機!”他低沉的嗓音震動著帳內的空氣,“我們拖得起!他們拖得血肉乾枯,骨頭散架!那時,才是我們齊軍的馬蹄踏破他們中軍營盤的時候!”

帳簾驟然被一股大力掀開,狂野的風裹挾著冰冷的塵土撲入。一名甲胄染滿乾硬泥汙的斥候幾乎是從門外跌撞進來,單膝重重砸在地上。

“報——!稟報主將!”他喘息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西……西岸!河水對岸……”斥候猛地咽下喉頭的沙礫和恐懼,胸口急促起伏,“敵軍……敵軍白日又增灶!密密麻麻……遍布野地!”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戰馬嘶鳴……夜裡聲更亮!震得地皮發抖!還有……還有秦軍的黑旗!整片整片!”

帳內的空氣瞬間凍結了。副將眼中最後一點微光猛地熄滅,麵如死灰。一位幕僚手中握著的竹簡“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觸子臉色驟然一沉,比鍋底的灰燼還要陰沉。他大步上前,沉重的戰靴踏地的聲音在死寂的帳中格外清晰,一把揪住斥候的臂甲,那雙洞悉戰場殘酷的眼逼視著斥候惶恐的臉:“數目!粗略!比三日前,多幾成?!”每個字都像是從鐵砧上敲打出來。

斥候被他灼人的目光燙得往後一縮,嘴唇發白:“多……多出何止三成!那營盤……向西看不到頭了!”

觸子鬆開手,斥候踉蹌了一下才穩住。他猛地轉身,目光再次死死盯在那張巨大的地圖上。指尖重重戳在代表敵營的那一大片烏黑上,緩緩抬起,然後猛地再次砸落下去!

“咚!”沉悶的聲響在帳內回蕩。

“都在賭命!”他幾乎是咆哮出聲,須發戟張,聲音震得燈盞裡的火苗一陣狂亂跳動,“賭燕人、趙人、韓人、魏人……都甘願為樂毅做開路的墊腳石!賭我齊國將士的刀,卷了刃!賭我們的膽氣,被大王……被大王一道道催命符震碎了!”他猛地收聲,如同受傷的猛虎在低低喘息。

帳內,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帳外無休止的風在嗚咽。每一口吸入肺腑的,都是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觸子背對著眾人,鐵鑄般的肩背線條繃緊,幾乎撐破戰甲。他盯著案上那把青銅劍——那是齊威王賜給他父親的,是田氏的象征。劍身冷硬的光澤刺痛了他的眼。大王……

大王的麵容在他腦海中扭曲、放大。那一聲聲在朝堂上砸下來的怒斥,如同燒紅的鐵鞭抽打在他每一寸骨頭上——“爾等懦夫,要何計謀!爾等懦夫,要何計謀!”那聲音瘋狂地回旋、衝撞,一遍又一遍,幾乎撕裂他最後的堅持。

“堅守……”觸子喉頭猛地一動,像是吞咽下了一整塊燒紅的炭,聲音乾裂得幾乎出血,“守不住……我等都要拿頭來償王命!”他緩緩抬起沉重如山嶽的頭顱,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帳幕,看向遙遠而狂暴的王都。“明日……”那兩個字沉重無比地從他口中碾軋出來,“擂鼓……”指甲深深刺進掌心,帶來一絲銳利的清醒。

“……點兵!”觸子咬牙吐出最後兩個字,一股帶著腥味的血氣猛地衝上喉嚨,他死死壓了下去。

蒼穹被厚厚的、汙濁的鉛雲死死壓住,沉重得仿佛伸手便可觸及。天色晦暗如墨。沒有任何預兆,冰冷黏稠的雨水驟然傾倒下來,砸在泥濘的大地上,砸在兵士冰冷的甲胄上,發出密如炒豆般的急促聲響,轉眼織成一片無邊無際、隔絕天地的灰色水幕。觸子身著冰冷的甲胄,雨水順著頭盔的邊緣不斷流淌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死死握著韁繩,手心的皮肉幾乎被勒穿。

號角聲刺破了冰冷的雨幕,悲憤,絕望,又像是被扼住喉嚨的野獸最後一聲嗚咽。

無數赤紅色的身影從濕滑泥濘的濟水南岸猛地向前湧動!那赤色是被雨水浸透的沉重戰袍,又像是齊軍胸膛裡將凝未凝的濁血。“殺——!”排山倒海的吼聲撞破雨牆,混合著腳踏泥水的轟鳴,仿佛大地都在震顫。

馬蹄陷進翻騰的泥漿,每一步都帶著沉悶的滯澀感。齊軍最前列的銳士終於衝到了河水邊緣。渾濁的激流裹挾著被衝垮的浮橋殘骸轟然奔騰,形成一道絕望的天塹!弓弦在雨中發出無力的呻吟,稀稀落落的箭矢歪歪斜斜地射入激流,立刻被漩渦吞噬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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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渡河喧囂中,低沉得如同地脈湧動的隆隆聲在漫天雨聲和水流咆哮的掩蓋下,猝然爆發!如同無數頭巨獸在遠方泥濘中掙紮著起身,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從對岸那無儘灰暗的雨幕後瘋狂逼近!

觸子渾身的血液幾乎倒灌進頭頂!他猛地扭頭向西岸望去。

黑壓壓的重甲騎兵衝開了混沌的雨牆!巨大的燕軍“玄”字大旗如同一片死亡陰影率先撲出!緊跟著,是秦軍的猙獰黑幡,韓、魏、趙的色彩駁雜的狼頭旗!五國聯軍龐大的騎兵群像洪水撕破薄弱的堤防,裹挾著雷鳴般的聲勢,從西岸泥濘的河灘地——這個根本無人意料能展開騎兵衝鋒的死地!如無數柄蘸著泥水的黑色巨錘,砸向了擁堵在河畔、陣腳徹底鬆動的齊軍方陣!

“拒馬!結陣——!”觸子聲嘶力竭的呐喊像一根脆弱的稻草,瞬間被千軍萬馬的咆哮淹沒。

晚了。

鐵蹄翻飛,濺起的不是泥水,而是帶著熱氣的血肉泥漿!最外層的齊軍步卒,根本來不及舉起他們笨重的戈矛,就被狂暴衝鋒的戰馬直接撞飛!骨碎之聲淹沒在嘶鳴和慘叫中。燕軍重騎雪亮的長戟借著巨大的衝力輕鬆撕裂單薄的皮甲,將一串掙紮的身影挑飛。秦軍的長戈橫掃如林,齊軍士兵的腦袋像熟透的瓜一樣爆開。韓魏輕騎如同刮骨旋風,從撞開的缺口處瘋狂楔入,刀光旋轉著卷起殘肢斷臂。

整個濟水南岸徹底化作巨大的血池泥沼!河水不再是障礙,那橫亙數裡的河灘成了觸子大軍無法立足的絕地!

“頂住!頂住——!”觸子身邊僅剩的親衛目眥欲裂,用身體和血肉之軀試圖阻擋蜂擁而來的鐵流。“主將速退!”一名被長矛貫穿肩甲、鮮血狂噴的親衛牙呲欲裂地撞開撲上來的一個燕軍,用儘最後的力氣嘶喊。

觸子的坐騎被兩支破空而來的鋒利弩矢同時貫穿脖頸!那健壯的軍馬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長嘶,如同瀕死的困獸哀嚎,前蹄在泥漿中絕望地高揚起來,隨即帶著巨大的衝勢轟然側倒!冰涼的泥水混雜著熱血猛地灌了觸子滿頭滿臉!他的一隻腳被沉重的馬屍死死壓住,劇痛穿透了冰冷的甲胄,讓他的意識在泥水中掙紮。

眼前一片猩紅模糊。水、雨、泥、血混合著,嗆入口鼻。親衛隊像投入沸水的薄冰片,一片片消失在水深火熱之中。

“殺觸子者!萬金封地——!”遠遠地,燕軍中軍方向,傳來一個冰冷、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借著風勢斷斷續續飄來,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紮進觸子瀕臨崩潰的神經裡。他猛地掙紮,被馬屍壓住的那隻腳傳來筋斷骨折般的劇痛!

樂毅!

這念頭如同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蛇,猛地咬住了觸子的心臟!最後一點統兵的意誌在絕對的武力碾壓和無儘的背叛感中,徹底粉碎!什麼家國重任!什麼以逸待勞!都敵不過王座上一聲聲如鐵鞭抽骨的催逼!

“啊——!”一聲淒厲如同厲鬼尖嘯的咆哮撕破喉嚨!這聲音不屬於統帥,不屬於將軍,隻屬於一個被徹底打落神壇的凡人最徹底的絕望。觸子丟棄了手中沉重的長戟,雙手扒住馬屍旁一塊凸起的粗礪岩石,僅憑一隻腳在滑膩的泥漿中拚命蹬踹!身體在血與泥的混合物裡猛烈扭動,掙命一般往外拖拽!

“呃啊——!”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錯位的沉悶撕裂聲,他終於掙脫了馬屍的重壓!腳腕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斜著,鮮血迅速浸透甲葉下的褲腿。他甚至沒敢回頭看一眼那如煉獄般的戰場,沒看那些被鐵蹄踐踏的部下殘軀,隻是用那把象征著田氏榮耀的青銅劍,狠狠地刺入腳下腥滑的泥地,不顧那幾乎令他昏厥的腳傷,拖著一隻殘腳,如同離岸垂死掙紮的魚,一瘸一拐,踉蹌著撲進了身後一片更加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黑暗蘆葦叢中……

帥旗傾折,沒入泥濘。殘破的甲胄堆疊成丘。泥濘的河灘上,最後還能搏殺的赤色身影如同狂風中的殘燭般,一片一片地徹底熄滅。雨水無情地衝刷著血肉模糊的河灘,帶出的不是泥沙,而是濃稠腥紅的血漿,汩汩彙入同樣變得赤紅的濟水,蜿蜒東去。

臨淄城,王宮太廟。

“嗡——!”沉重的銅磬在殿角被猛烈撞響!那一瞬間的巨響,幾乎震碎了凝固的空氣!

太卜手中那支用於祭祀、取自最上等龜甲的粗大占卜獸骨,在祭鼎灼熱的青煙中,毫無征兆地從中間徹底炸裂開來!脆響驚心動魄!無數細小的碎片如同絕望的灰白色飛蛾,在莊嚴而冰冷的太廟殿堂裡四散迸射!

侍立的巫祝們齊齊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劇烈搖晃,有人已經軟倒在地!殿外,一聲驚惶到變調的嘶喊撕裂了彌漫的陰霾死氣:“濟西……濟西大潰!聯軍……聯軍破關直撲臨淄!離城已……已不足五十裡了——!”

王榻之上,田地的臉孔驟然扭曲!那是一種糅合了震驚、無法置信、以及一種“果真如此”的宿命般瘋狂的神情!血色潮水般從臉上褪儘,又在瞬間湧回眼底,染紅雙瞳!他猛地推開身側緊緊依偎的寵妃,那華美的女人滾落榻下,驚恐地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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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國不可一日無主!”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宗室掙紮著撲到榻前階下,乾枯的雙手抓住冰冷的玉石,“請王上暫移聖駕,以圖……以圖東山再起啊!”他蒼老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更多的朝臣像被炸開的蟻窩,驚恐萬狀的嘶喊幾乎要將整個太廟掀翻:“快!快備駕!速請王上暫離都城!”

田地對階下的哭喊充耳不聞。他的視線死死盯著太廟深處高案上供著的和氏璧。那無瑕的白光在跳躍的火光和濃重的青煙中,依舊那麼刺眼。他猛地跳下王榻,一腳踹開匍匐在腳邊擋路的宗室老臣!那老人悶哼一聲滾開。君王赤著雙足,大步衝到供案前,一把抓起那方冰冷沉重的玉璧!手指因用力而扭曲顫抖。

玉璧的棱角硌得指骨生疼,那沉甸甸的觸感奇異地帶來一絲掌控的幻覺。

“爾等……爾等……”他環顧四周那些涕淚橫流、衣衫不整的臣子,嘴唇哆嗦著,喉嚨裡擠出破裂嘶啞的冷笑,“蠢物!都是蠢物!”他猛地將和氏璧死死按在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玉璧隔著薄薄的王袍傳來刺骨的冰涼,“濟西小挫,何足掛齒?!區區聯軍,不過草芥!寡人……寡人不過是暫避鋒芒!此璧仍在!此心仍在!”他挺直了那早已僵硬緊繃的脊背,狂亂的目光刺向殿外沉沉的暮色,“備輦!衛隊開路!方向……向南!”

最後的狂言在殿內回蕩著。沉重的宮門在外力推動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轟然洞開!狂風夾雜著城外隱約可聞的、越來越清晰喧囂的戰鼓與喊殺聲倒灌進來!吹得祭鼎內的青煙散亂狂舞!吹得田地赤足下那方象征著至尊的蒲團滾出了王座的丹陛。

寵妃哀泣著爬過來,試圖去抱他的腿。田地看都未看,一腳將她狠狠蹬開!

齊國國都臨淄的殘影在顛簸的視野裡急速後退。那高大巍峨、曾經象征不滅威權的城牆輪廓,此刻像融化在鐵水中的模糊印記,迅速沉淪在地平線之下猙獰升騰起的煙柱之中。煙柱張牙舞爪,染紅了本該屬於黎明的天空。車輪滾過冰冷粗糙的路麵,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車轍上君王繃緊的太陽穴上。

車內異常安靜。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車輪碾壓的單調轟隆。君王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窗帷縫隙外那一片片倉惶倒伏的田野上。逃亡的車隊蜿蜒如受傷蠕蟲,僅存的禦者用力揮鞭抽打著戰馬的吼聲顯得格外蒼白空洞。

車窗猛地被拉開一道縫隙。一股寒冷徹骨、混雜著焦糊味的氣息猛灌進來。“大王……”內侍的聲音因為寒冷和驚懼而劇烈顫抖,如同風中殘破的葦管,“前麵就是……衛國都……邊界在望了!”

田地的眼皮劇烈地跳動了幾下。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仿佛要與車窗那頭傳來的、愈加清晰響起的某種金鐵之聲抗衡——那是樂毅大軍摧毀齊國最後希望的勝利宣告!

“停車!”君王突然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一聲低沉、嘶啞到扭曲的命令。

馭者驚恐地勒馬。華麗但沾滿汙泥的駟車在大道上猛地一頓。田地粗暴地一把推開沉重的車門!寒氣像無數把鋒利的冰刃瞬間割了進來!

他跳下車,赤足深陷進道旁的冰冷爛泥中!那刺骨的寒冷讓他打了個哆嗦,卻也讓心頭那股燒灼的狂躁略微平息了一絲。君王的目光越過凍得發抖的內侍肩頭,死死釘在後麵第二輛僅存的行李車上。幾個僅存的宮人如同驚弓之鳥,手忙腳亂地從車上抬下一口蒙塵的皮箱。

皮箱打開。暗紅色的絲綢襯裡上,靜靜躺著的正是那方象征無上王權、溫潤內蘊的和氏璧!

君王幾步搶上前!他的動作粗暴而焦灼,一把拂開箱蓋,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毫不猶豫地將那塊冰冷沉實的白玉牢牢抓在掌心!玉璧的邊緣緊貼著皮膚,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他緊緊握住和氏璧,猛地轉身,麵向已經看不見的、烈火衝天的臨淄方向。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鐵鏽腥味。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挺直腰背,寬大的王袍被寒風卷起,獵獵作響,在那片空曠而敗落的田野背景下,如同一個孤倔蒼涼的剪影。

“樂毅!爾等……爾等逆賊!”他嘶聲咆哮,聲音在空曠的田野裡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毀我王都……奪我齊鼎……此仇!”他死死攥著玉璧,指節捏得咯咯作響,那玉璧的棱角深深硌入皮肉,帶來一種尖銳的、近乎自虐的真實感。“他日!他日寡人必率虎狼之師踏破燕都……雪今日之恥!爾等頭顱……必要懸於臨淄九門之上!以此為誓!”他猛地將和氏璧高高舉起!殘陽如血,恰有幾縷穿過低沉的雲隙,潑灑在瑩白的璧身上,反射出一片驚心動魄的、近乎妖異的光斑,照亮他那張因過度狂怒而扭曲、沾滿塵泥的臉!

衛國都城,王宮。

夜色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鋪天蓋地。衛國君主的這座偏殿,燈火卻燒得異常通明,甚至帶著幾分炫耀般的浮華氣息。巨大的燈樹插著密密麻麻的手臂粗的紅燭,火焰跳躍著,在雕梁畫棟和鋪地金磚上投下無數晃動不安的光影。氤氳的香氣混合著暖爐烘烤出的乾燥空氣撲麵而來,帶著矯飾的暖意。織錦的帷幕低垂,繡著祥雲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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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君一身簇新的華貴常服,臉上堆疊著過分殷勤、甚至有些諂媚的笑容,微微躬著那養尊處優的臃腫腰身,引著田地踏入這片精心營造的溫軟牢籠。

“齊王殿下!”衛國國君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帶著浮誇的回響,他幾乎是搓著手掌,“屈尊寒舍,實在是天佑衛國!寡人夙夜憂懼,聽聞殿下聖駕,恨不能……”

田地腳步頓住,立於殿中央。他身上那件在泥水中滾過的素色深衣——即便在顛簸的車上勉強由驚慌的內侍擦拭過,袖口和衣襟仍頑強地殘留著暗褐的泥漬。他的目光掠過衛君那堆砌的笑容,掃過金磚地麵倒映出的煌煌燈火,掃過殿角青銅香鼎嫋嫋升起的昂貴青煙。一股黏膩冰冷的空氣像毒蛇般纏繞上他的肌膚。

衛君仍在絮絮叨叨:“……寢殿已為王上備妥,一切起居用具皆是寡人宮中最好的!若有不周之處,萬望……”他偷眼覷著田地陰沉如水的臉色,喉結滾動,咽下了後麵的話。

“不必。”田地猛地開口,聲音沙啞乾澀,像砂紙打磨鐵器,每一個字都生硬地擠出來,“寡人倦了。”

“啊?哦!是!是!”衛君如夢初醒,連忙側身引路,臉上笑意更盛,卻藏不住眼底一絲被冷待的尷尬,“王上請!請隨寡人來!”他微微轉身時,對侍立遠處屏風旁的幾名衛宮內侍使了個微不可察的眼色。

內侍無聲而迅捷地行動起來。偏殿深處,一道沉重的絲絨帷幔被緩緩拉開,露出後麵精心布置的內寢一角。金漆的矮榻寬大舒適,鋪滿厚厚雪白的羔羊皮,榻前竟放置著一個冒著嫋嫋熱氣的碩大青銅浴鼎。鼎中溫水熱氣蒸騰,散發出濃鬱、甜得發膩的異國熏草香氣,彌漫了整個寢殿角落。兩名衣飾鮮亮的衛國侍女低垂著頭,露出優美白皙的頸項,捧疊著嶄新的絲緞寢衣,恭順地跪在浴鼎旁側。

田地冷硬的目光在熱氣騰騰的浴鼎和侍女身上稍作停留,臉上肌肉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他沉默地走到榻邊,在羔羊皮上坐下。柔軟的觸感包裹住他,竟讓他渾身僵硬。

衛君臉上的笑幾乎要溢出來:“王上安寢!寡人告退!若有需用,千萬莫要……”他躬著身,一步一步緩慢地退向殿門方向。

田地猛地合上了眼睛,向後重重地倒進厚軟的羊皮褥中,仿佛疲憊已經擊垮了他挺立的脊梁。衛君躬身退到外殿的門口,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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