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霸業儘灰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231章 霸業儘灰(2 / 2)

門扉合攏的細微聲音在死寂的寢殿中,不啻於一聲驚雷!

田地霍然睜開雙眼!那裡麵沒有絲毫睡意,隻有一種被徹底激怒的、淬毒般的冰寒在燃燒!他像一頭瀕死的凶獸猛然暴起,沒有半點征兆,一腳狠狠踹翻了榻邊那隻盛滿熱氣香湯的碩大青銅浴鼎!

“嘩——!!!”滾燙的熱水裹挾著珍貴的香料草藥,如同決堤的洪流般轟然傾瀉!沸水潑濺滿地,升騰起滾燙的白霧!濃鬱得令人作嘔的異香瞬間爆發彌漫!蒸騰的水汽中隱約有侍女的驚叫,隨即又被死死捂在喉嚨裡。

溫熱香膩的水跡沿著冰冷刺骨的金磚縫隙,緩慢地流向牆角。濃烈的熏草氣味在濕熱中更加令人窒息。剛才那份刻意營造的暖融富貴的幻象被徹底撕碎,隻剩下這片濕漉漉、香氣四溢的狼藉,和一個獨坐矮榻之上、臉色青白、胸膛劇烈起伏的君王。他赤著的雙足踏在冰冷的金磚上,被蒸騰的熱氣一激,又踩在尚未完全冷卻的溫水裡,一陣劇烈的、帶著屈辱感的寒顫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

門縫外,幾道被燈光拉長的、鬼祟移動的身影倏忽閃過,如同陰暗角落悄然爬過的壁虎。

夜幕沉沉地籠罩著衛國王宮。巨大的宮室在黑暗中都化作了蹲伏的怪獸。田地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渾身瞬間被冷汗浸透。夢裡是濟水翻騰的血浪將他吞噬,是樂毅那張漠然如同石雕的嘲弄麵容越逼越近!他劇烈地喘息著,喉頭滾動著腥鹹的血味。

“來人!”他嘶聲喊道,乾裂的喉嚨磨出粗糙的鐵屑感。聲音在空曠奢華的寢殿內響起,竟然引不起一絲回響,仿佛被黑暗中某種無形的怪物全部吞噬了。

門外,死寂。

田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股熟悉的、被窺伺的感覺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比之前更甚!他強壓著翻滾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陌生的心悸,再次拔高聲音:“來人!更衣!水!”聲音幾乎帶著狂躁的穿刺力。

門外終於傳來細微的、拖遝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一線縫隙,一名衛宮內侍的半張臉探進來。那臉被廊下微弱的宮燈映照,沒有半分白日裡的惶恐謙卑,隻剩下一種油滑的、摻雜著毫不掩飾的憊懶!

“王上,”那聲音也是懶洋洋的,毫無熱度,“天……還沒亮透呢。宮裡各處都在歇息……”

一股冰冷的、帶著劇毒的暴怒猛地從田地胃裡竄上來!他幾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齒!這些螻蟻!竟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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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胸膛翻滾的怒意即將爆發的刹那——“砰!”一聲異常沉悶鈍響,如同重物狠狠砸在門板上,緊接著是壓抑模糊的爭吵咒罵聲,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殿門,傳了進來!

“娘的……給臉不要臉!還在擺……擺個鳥的譜!”

“……噓!聲小點!彆驚動了……”

“呸!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真當自己是塊寶了?咱們宮裡……憑白多耗燈油蠟燭……呸!晦氣!”

田地渾身劇震!僵硬地坐在床上,仿佛一尊被驟然凍僵的雕像!每一個帶著唾棄的字眼都像燒紅的鐵針,精準無比地刺穿他耳膜!他死死攥著身下溫軟的羔羊皮褥,指關節泛出青白色,將那價值千金的皮草扯得幾近崩裂!

黑暗中,他的臉徹底扭曲了。那雙眼裡,白日殘存的強裝姿態如同脆弱的冰殼,在充滿惡意的竊竊私語和眼前那張憊懶內侍臉的逼視下,寸寸龜裂!露出下麵最真實的——被羞辱、被輕賤的驚惶!濃重的、如同實質的恥辱感如同冰冷的汙水灌滿了他的胸膛!

那張被噩夢和現實雙重折磨而變得青白的麵孔上,最後一絲王者的偽飾也徹底剝落。憤怒的潮水急速退去,隻在眼底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沙礫地,那沙礫中,一絲驚懼飛快地掠過!

那內侍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臉上憊懶的油膩笑容收斂了一些,轉而被一種無聲的、更為赤裸的輕蔑取代。他慢條斯理地轉過身,故意加重了腳步拖遝聲,消失在依然濃稠的黑暗裡。

熹微慘白的天光費力地從雕花的窗欞縫隙裡鑽進來,在布滿灰塵的青銅器皿上投下幾道淒涼的光束。光線照亮了殿內淩亂的景象:翻倒的銅鼎水流早已乾涸凝固,在地麵留下深褐色的汙痕。那象征著齊國王權的和氏璧,孤零零地躺在矮榻冰冷的地磚上,在微光下泛著冷白的幽光。

田地如同泥塑木雕般端坐在床沿,一夜未動。他依舊穿著那身已經半乾、皺巴肮臟的素色深衣,臉上是一種近乎僵硬的漠然。隻有那雙眼睛裡,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死死地盯著緊閉的殿門。

死寂籠罩。

“咯吱——!”沉重的殿門摩擦著地麵,刺耳地滑開了。這次踏進來的腳步聲密集而雜遝,帶著刻意的粗重感。

那名昨夜憊懶油滑的衛宮內侍領著一隊四名身材健壯、衣著隨意、腰間懸掛著短劍甚至粗糙棍棒的宮中近衛闖了進來!侍衛們身上的皮甲隨意搭扣著,眼神放肆地在滿地狼藉和如同困獸般的田地身上掃射。

“齊王殿下,”內侍的聲音平平,既無恭敬也無情緒,目光直勾勾落在那塊和氏璧上,“敝君有命,臨淄失陷的消息已傳遍列國,敝國都城……亦恐為聯軍所覬覦。為殿下的安危著想……您……不適合再留在敝都了。”他頓了頓,毫無波瀾地往下宣判,“請殿下……即刻啟程。”說罷,他略一偏頭,身後兩名健碩侍衛心領神會地向前逼近一步!並非躬身,而是俯視!高大的身影幾乎立刻在田地麵前投下了巨大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

田地坐著沒動。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在那兩道充滿力量壓迫感的陰影完全籠罩他頭頂,侍衛帶著粗糙皮套的大手幾乎要伸過來的刹那——

“寡人……知道了。”田地猛地開口!聲音嘶啞破裂,仿佛兩片粗糙的石頭在摩擦。他推開陰影,站起身。動作突兀得讓那兩名侍衛都微微一怔。

他邁步走向門口。沒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穿透那些陌生的、帶著審視和驅逐意味的侍衛身體,投向殿外灰蒙蒙的天光。經過殿門口時,那名帶頭的油滑內侍眼珠骨碌一轉,飛快地彎腰,幾乎是敏捷地一把抓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方和氏璧!手指在那冷硬的玉質上貪婪地摩挲了一下。但隨即,他感受到了田地冰冷掃過來的眼神。

內侍動作頓住,隨即臉上浮起一絲僵硬的假笑,似乎想緩解自己拾取的動作:“殿下……寶器失落於地,臣下……”

田地沒有停步,甚至沒有再看那塊他握了一路的玉璧一眼。他赤著雙足——那雙腳上沾滿昨日金磚上殘餘的冰冷水漬和泥灰——徑直跨過了厚重的門檻,迎著殿外撲麵而來的、帶著兵燹硝煙味道的凜冽寒風走了出去。身後,那隻攥著和氏璧的手僵在半空,那內侍臉色變幻不定,隨即撇了撇嘴,掂了掂那溫潤沉重的玉璧,仿佛在掂量一塊趁手的石頭。

鄒國邊城緊閉的城門如同一張巨大的、冰冷的鐵麵,橫亙於焦黃凍裂的曠野之上。朔風卷動著城頭幾麵枯朽的守旗,獵獵作響,扯得那旗幟如同垂死的飛蛾翅膀在無力抽動。車軸吱呀作響,濺起乾燥的浮塵。田地乘坐的那輛僅存的簡陋車駕,在一小隊僅存的齊國散兵護衛下,踉蹌著停在了這扇緊閉的鐵獸麵前。

城頭上,幾點黑甲的守卒腦袋探出來,冰冷的弩箭在垛口反射著寒光,如同惡獸審視獵物的複眼。

內侍在凜冽的風中聲嘶力竭地朝著城頭呼喊:“齊王駕臨!爾等……爾等速開城門迎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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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似乎更猛了。城頭死寂。過了令人窒息般漫長的幾個呼吸時間,那厚重得如同地獄之門的門扇才從內部被費力地推動,發出刺耳沉重的摩擦聲。門開一道縫隙,僅容單人側身勉強擠過。一個披著褪色舊官袍的老吏躬著腰,如同風乾的蝦米般挪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名持戈甲士,臉色木然。

“上……上國尊使……”老吏在風中瑟縮了一下,聲音含混不清,“弊……弊城寡弱,難容……”他渾濁的老眼偷覷著田地沾滿塵土的車駕,以及護衛兵卒身上殘破的衣甲,“聽聞臨淄……失守……齊王……王駕……”他囁嚅著,終究沒說下去。

“放肆!”車駕旁護衛的齊軍校尉猛地厲喝出聲,手按上腰間殘破的劍柄,卻被田地猛地抬起一隻枯瘦顫抖的手勢阻止了。

“寡人……”田地那嘶啞破裂的聲音從車簾後傳出,每一個字都像是要撕破喉嚨,“車駕在此!爾等何故不開儀門迎接?!”他試圖維持威嚴,尾音卻不受控製地帶上了一絲扭曲的乾澀。

那老吏嚇得一個趔趄,幾乎跪下,頭埋得更低:“王……王上息怒!非……非是下官不開……隻是……”他猛地咽了口唾沫,帶著哭腔,“城中傳言四起……皆謂五國聯軍……那燕將樂毅……神兵天降……破臨淄……掠珍寶……大……大勢已去……”他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身體抖得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小的們……實在是怕!怕開了城門……給……給聯軍追兵以口實……城中百姓恐慌……我等萬死……”他語無倫次,已是肝膽俱裂。

田地的手死死抓住馬車前廂冰冷的木欄!木頭粗糙的木刺深深紮入他掌心的皮肉。大勢已去?!這四個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攮進他麻木的胸膛!

“爾——敢——!”一聲飽含血氣的、近乎野獸般的咆哮從喉嚨深處炸裂而出!田地掀開車簾,狀若瘋魔!那張沾滿旅途塵土、眼窩深陷的臉在凜冽寒風中扭曲成一副猙獰麵具!他掙紮著就要探出身子,幾乎要從顛簸的車上撲下來!

“王上!王上不可!”幾名忠誠的親衛兵卒發狠地用身體緊緊頂住君王狂亂掙紮的軀體,“此地不宜!不宜啊!”

“關門!快關城門!”那老吏見田地如此情狀,嚇得魂飛天外,嘶聲朝著門縫裡吼叫!

沉重的城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飛速合攏!最後關閉前一刻,田地布滿血絲、狂亂絕望的目光瞥見門內那老吏和他身後甲士眼中赤裸裸的驚恐和毫不掩飾的疏遠!那絕不是對王者的敬畏!是對災星、禍根的避之唯恐不及!

“鄒——國——!”田地最後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被徹底隔絕在冰冷的鐵門之外!隻有狂風卷起的枯草和塵土撲麵而來,抽打在臉上,火辣辣地疼。他如同被抽掉脊骨一般猛地癱軟在車廂裡。

車駕狼狽地調轉方向。那緊閉的城門如同一個碩大冰冷的嘲諷,在他們的車輪碾起的漫天塵埃中漸漸模糊遠去。風猛烈地吹過原野,卷起的塵土如同一場蒼白的喪禮,飄灑在顛簸搖晃的車轍上。

魯王宮正殿的儀門,高大、嚴整得如同陵墓前的石門。上麵雕飾繁複的雲雷鳥獸紋飾,每一道線條都透著凝固千年的冰冷古意。魯國最重周禮,這座矗立在城中央的宮殿便是那不可逾越禮法的化身。可此刻,這象征著古老秩序的肅穆巨門,卻如同一隻蹲伏著吞噬希望的怪獸,沉默地矗立在田地眼前。

他再次踏上這片曾無比熟悉的土地時,身邊已再無車駕,僅餘兩名形容枯槁、衣衫襤褸、如同從泥潭裡爬出鬼魂般的貼身老宦。赤足踏在堅硬、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玄玉石階上,冰冷刺骨,每一步都硌得腳心生疼。

儀門之前,魯國國君在一小群身著深黑古禮服、麵容僵硬如同石刻般的老臣簇擁下,遠遠地肅立在宮門內側。他的王袍寬大莊重,戴著象征王權的高冠,儀態無可挑剔。

魯國君麵無表情,目光如同一對冰冷的墨玉珠子,毫無熱度地在田地和他身後兩個狼狽如同流民的老內侍身上掃過。那份刻板的審視,像是在辨認一件極其可疑、沾染汙穢的出土古器。他並未如當年盛時那般走出儀門相迎,隻是隔著宮門內那肅穆寬闊的廣場遙遙行禮。動作雖標準,卻透著一股生鐵般的僵硬疏遠。

“齊王駕臨,陋邦惶恐。”魯國君的聲音透過空曠的宮前廣場傳來,帶著周禮浸泡出的平緩刻板,卻像冰水倒進骨髓,“然敝國……奉周製尚禮,國典有常。迎他國之主,當……”聲音刻板地頓了頓,“需齊王冕旒車架、王旗儀仗、執圭而前……國使通文……方符《周禮·大傳》載,此乃諸侯國交往之……”

一股比腳下玄玉更冰冷的氣息瞬間攫住了田地的心臟!那些文縐縐、刻板迂腐的周禮條款在耳邊嗡嗡作響!冕旒?車駕?王旗?那些東西……早已化為臨淄衝天烈焰中的灰燼!連他視若性命的和氏璧,也已遺落在衛國冰冷的金磚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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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頭!額頭青筋暴突,眼睛因極度的屈辱和震驚而瞬間布滿了駭人的血紅!他死死盯著遠處魯君那張一絲皺紋都無、如同套上古板麵具的臉。

“……王製不可廢也。”魯國君的聲音平鋪直敘地繼續著,無情地切斷了最後一點虛妄的幻影。他袍袖微動,對著兩旁肅立的衛士極輕微地點了下頭,隨即果斷轉身!那厚重的、綴滿金色銅釘的宮門,在門內絞盤沉悶的轉動聲中,開始極其緩慢、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度,堅定地合攏!

宮門關閉的沉重摩擦聲,比衛國老吏的哭訴,比鄒國甲士冰冷的眼神,更徹底地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田地身邊那兩名早已麻木的老宦,身體如同風中的枯葉劇烈地抖動起來。

“禮——?!”一聲撕心裂肺、充滿血腥氣的狂嘯從田地喉嚨深處炸裂而出!他猛地踏前一步!赤足重重踩在冰冷堅硬的玄玉石階上!這孤注一擲的動作扯動了他早先在濟水時留下的腳踝老傷,一股劇痛如同燒紅的鐵錐貫穿神經!身體驟然失衡!

“王上!”兩名老宦驚恐地哀嚎著撲上前想攙扶!

晚了!

田地瘦削的身軀猛地向前撲倒!狼狽萬分地砸在宮門冰冷漆黑的門檻之上!額頭“咚”的一聲悶響撞擊在堅實的硬木上!刺骨的疼痛混合著眼前爆開的金星!一股滾燙的、帶著鐵鏽味的腥氣瞬間衝上鼻腔口腔!他掙紮著想爬起來,身體卻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臉頰緊貼著那雕琢著古老雲雷紋的門檻木頭,塵土嗆入口鼻。絕望的視野裡,隻看到那兩扇象征著古老而不可逾越的魯國尊嚴的巨門,在他眼前一寸寸地、不容置疑地合攏、鎖閉!沉重的門閂落下的聲音,如同棺材最終釘死的重錘!

他最後的視線模糊地掠過那緊閉宮門縫隙深處的一角——那尊立於太廟簷下、祭祀魯之先賢的巨大古鼎。那象征著魯國萬世不移的周禮精神的古老器物,鼎身上竟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灰白的浮塵!

塵土蒙蔽的豈止是古鼎?田地躺在異國王宮冰冷的塵埃裡,咳著嗆入喉中的泥土,仿佛整個天下都裹挾著風霜傾覆而下。他的目光越過魯國肅穆的殿宇,投向更北的方向——齊國五都之一的莒城。那裡,曾是田氏先祖發跡的龍興之地,堅城依舊?故人猶在?

他竟低低地、在塵土中笑了起來。喉間的腥甜,是血,還是泥?

莒城。

深秋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鉛灰的肮臟顏色,沉甸甸地壓在莒城的灰牆黑瓦之上。寒風抽打著城頭上那些殘破的旌旗。城中街道空曠得瘮人,偶爾有三兩著敝衣、麵有菜色的老弱庶民,如同遊魂般踽踽而行,倏忽便閃進狹窄幽深的巷弄裡,仿佛生怕沾染上什麼不祥的氣息。隻有那通往太廟主街的青石板路上,車輪滾過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刻意莊重。那是專屬於新貴楚將淖齒的儀仗車駕。

太廟,這齊國田氏最神聖的祭祀祖庭,此刻更像一個戒備森嚴的巨大刑場。粗重黝黑的楚國軍旗蠻橫地擠占了齊國古老的龍蛇圖騰旗原本的位置。身著厚重獸皮甲的楚國精兵,如同巨大的鐵蒺藜,沉默而肅殺地沿著高高的台階和寬闊的庭院層層布開。每一雙眼睛都帶著毫無情感的審視,注視著正門處。

儀仗停穩。一身火紅皮甲、猶如浸染了鮮血的淖齒,緩緩步下車駕。他每一步踏在石階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齊王田地早已在王庭階下佇立等候。他身上那件被旅途和多次顛簸折磨得色澤暗淡的錦袍上,象征王權的十二章紋在風中微微顫抖。他竭力挺直著背脊,但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青白,眼底布滿猩紅的血絲,下顎緊繃得如同岩石雕就。兩名形銷骨立的老宦,如同被剔除了神魂的木偶,垂首侍立在他身後兩側,身體在楚國武士的威壓和淩厲寒風中抖得愈發厲害。

淖齒踱步到他麵前停下。火紅的甲片在鉛灰色的天光下折射出妖異的光芒。他審視著麵前這位流亡的王者,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過田地每一寸緊繃的肌肉,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混雜著征服者審視獵物和某種更為深邃冰冷算計的光芒。

“大王於危難之際遠奔至莒,”淖齒開口,聲音宏亮震耳,在空曠肅殺的大廟前庭嗡嗡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紮進田地的耳膜,“此乃上天佑齊,亦不負我王……頃襄王之深意也!”他刻意頓了一頓,目光如同鐵鉤鎖住田地強撐起的瞳孔,“頃襄王感大王之艱危,急命末將率我大楚精兵,不遠千裡前來襄助,欲圖……複國雪恥!”

複國雪恥!

這四個字如同淬了最猛烈的毒汁的箭矢,精準地貫穿了田地最後那一點虛妄的尊嚴!他渾身猛地震顫了一下!眼眶瞬間被燒灼的血氣衝得發痛!喉頭艱難地滾動著,想擠出一點聲音,哪怕是象征性的謝意。

“大……楚王恩澤,寡人……”他的話艱難地從緊咬的牙縫裡擠出,帶著一種瀕死般的喘息感,“銘感五內……”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著喉管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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淖齒臉上那抹笑意陡然加深,卻帶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那灼眼的紅甲幾乎貼到田地冰冷的錦袍!同時,他寬大的右手突然探出,如同鷹爪攫物,極其霸道地一把攥住田地那條早已僵硬冰冷的左手手腕!力量之大,指爪瞬間陷入皮肉!

“大王識時務!”淖齒的語調突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判般的意誌,蓋過了田地微弱如風中殘燭的話語,聲音在大廟上空爆開,“齊國頹勢至此,非大王之過!皆因那燕賊樂毅奸險狡詐,興無名之兵,行暴虐之舉!侵齊土,掠宗廟,罪不容誅!”

一股刺骨的冰冷,如同細密的冰針,猛地從被淖齒死死攥住的腕骨沿著田地的血脈急速竄向頭頂!這惡賊……他在說什麼?!

田地臉色煞白!他想抽回自己的手,那鐵鉗般的爪子卻紋絲不動!一股混雜著狂怒、恐懼和極深屈辱的暗流在他早已瀕臨崩潰的內腑裡瘋狂衝撞!眼前猩紅的甲影和對方口中噴出的、汙蔑對手的惡毒之詞,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同時灼燙著他的身體與早已殘破不堪的神智!

淖齒那隻攥著君王手腕的手猛地向上抬起!如同提起一隻待宰的羔羊!他另一隻粗糙、布滿了戰場老繭的大手隨即有力地拍在田地僵硬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他整個身體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近在咫尺,瞳仁深處閃爍著一種混合了野狼噬血前的興奮與毒蛇鎖定獵物要害的冰冷光芒!

“大王勿憂!”淖齒的聲音陡然變得高亢激昂,如同沉雷滾動於太廟上空,壓過呼嘯的寒風,“楚國之劍既至!便是大王之劍!末將在此立誓——”他攥著田地手腕的鐵爪更加用力,如同要將齊國王室的最後氣運也儘數捏碎!淖齒的目光如同淬煉過的匕首,深深刺入田地緊縮的瞳孔,聲音陡然壓下,如同毒蛇遊走於耳廓,“必殺樂毅!為大王……雪此不共戴天之仇!”

“為大王複國!為大王——雪恨!”太廟周圍環立的楚國精兵猛地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應和!那整齊劃一的咆哮,裹挾著兵戈特有的冷硬殺氣,如同無數沉重的鐵錘,狠狠砸進田地早已不堪重負的耳膜!巨大的聲浪將他震得眼前發黑,身軀在淖齒的鉗製下如同風中脆弱的葦草般劇烈顫抖!

雪恨?這震天的喊殺……這驟然緊鎖腕骨的、傳遞著清晰殺戮氣息的恐怖力量!田地那強撐起的最後一絲精神堤壩,在這一刻,被徹底衝垮!樂毅的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燙上心口!殘存的理智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樂毅!無論代價!

他仰著頭,看向太廟高聳的屋頂。鉛灰色的天光下,幾隻不知名的黑色大鳥無聲地掠過飛簷,投下不祥的陰影。

殺!

淖齒感覺到那被鎖死的腕骨之下傳來一陣更劇烈的抽搐。一絲微不可察的、獵物踏入陷阱的冰冷笑意在他眼底深處悄然掠過。

子時已過。莒城沉寂,如同巨大的墳墓。

太廟最深處的齊宮舊址——一片臨時圈出的、守衛森嚴的偏殿院落。曾經守衛這裡的老齊宮廷衛,已被全部替換。院子裡,隻有楚國士兵沉重的皮靴踏在石板上的單調回響,伴隨著盔甲金屬細微的摩擦聲,如同永無休止的喪鐘節拍。殿內唯一還閃爍著鬼火般昏光的,是田地暫棲的那間寢殿小窗。窗紙被刺骨的寒風拍打著,發出類似鬼魂嗚咽的噗噗聲。

殿內寒氣透骨。燈油早已熬乾,最後一點豆大的火苗在燈盞裡掙紮了幾下,倏忽熄滅!濃稠而冰冷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田地僵臥在冰冷的、連薄褥也無的硬榻上。黑暗驟然降臨,如同重重幕布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也將他內心殘存的那點微光也無情打碎。所有壓抑下的聲音,絕望地衝了出來!濟水西岸戰馬踏碎骨肉,聯軍如蝗蟲般湧入臨淄城門的巨響,衛國金磚地上滾燙香湯被掀翻的刺耳嘩啦聲,鄒國、魯國王宮大門最終沉重合攏的金屬撞擊……無數聲音化作尖銳的針,在腦海深處攪動穿刺!一個嘶啞扭曲的、被放大了無數遍的詛咒聲最終占據了所有——“爾等蠢物!大勢已去!”是那魯國老吏驚恐的臉!

“不——!”田地喉嚨裡爆發出一聲野獸瀕死的、充滿血氣的低吼!這聲音在空蕩蕩、冰冷的寢殿牆壁上碰撞折返!他猛地從硬榻上彈坐起來!渾身被虛汗浸透!心臟如同被無數隻冰冷的手攥住擰緊,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黑暗中,隻有他自己撕裂的喘息聲無比清晰!恐懼!純粹的、無法驅散的、源自內心深潭的恐懼攥住了他!

就在這時,那扇緊閉的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狹窄縫隙。

一股微弱的、帶著劣質油脂煙氣的新火光亮起,驅散了門口一小塊黑暗。一個模糊、細長如同剪影的人形,弓著腰,極其迅速地無聲滑入。手中擎著一支新點燃的短牛油火燭。火光跳躍著,照亮來人那身熟悉的、黯淡的齊國老內侍服——正是那位一直跟在田地身邊的老宦。火燭的光芒隻夠映亮他那張枯槁憔悴、爬滿溝壑的臉和捧著火燭的、枯樹枝般顫抖的手。他一步一步,極其輕緩地朝著田地臥榻挪過來,火苗在移動中不安地搖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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