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鼓裂危城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237章 鼓裂危城(1 / 2)

初秋時節荊楚大地的風,已攜了三分刺骨的寒意。雨是在黃昏時落下的,起初不過是疏疏幾點,繼而越來越密,終成一片倒灌的天河之水,粗暴地捶打著這座被稱為丹陽的楚國都城。宮室巨大的瓦頂上,雨水彙聚成渾濁的湍流,從飛簷猛獸的獸首口中狂湧而出,砸在下方冰冷的階石上,碎成無數混著暗色泥點的水花。

先君熊渠安靜地躺在宮室中央華貴的梓木棺柩中,麵容經過秘藥的塗抹,在巨大青銅燈樹搖曳的光影裡,顯出一種超離塵世的僵硬的平和。繚繞的煙氣帶著鬆枝和苦澀草藥的混合氣息,彌漫在宮室內外,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的玄色帷幄垂落,隔絕了外間淒風苦雨的大部分聲響,卻在無形中將這份死寂擠壓得更加粘稠窒息。殿外的風雨一陣緊似一陣,仿佛要將這小小的丹陽徹底揉碎在天地傾覆的巨掌中。

殿外宮道,一人影踉蹌著衝來。來人渾身濕透,玄色深衣緊貼在單薄的身軀上,雨水順著他散亂的發髻成股流下,在布滿汙泥的蒼白臉頰上衝刷出道道溝壑。他直衝入殿門的陰影中,猛地刹住腳步,如同離了水的魚,胸腔劇烈起伏,張大了嘴,喉嚨裡卻隻發出斷斷續續的、近乎窒息的嗬嗬聲。冰冷的雨水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已將他肺腑內的熱氣擠壓殆儘。他撲倒在光滑卻冰冷刺骨的地磚上,沾了泥濘的手胡亂地向前伸出,試圖抓住前方那高高玉階的一角。

玉階上,熊摯紅背對著眾人,身影挺直得如同一柄孤獨的長戈。他正麵向殿門,凝視著殿外那一片吞噬了所有光線的暴風雨,似乎要將這無邊的黑暗刺穿。先君的靈柩就在身後幾步之遙,濃鬱的藥味和沉水香的煙靄包裹著他。作為長兄毋康早夭後順理成章的繼承人,他身上那件嶄新的、象征楚君繼任的玄端緇衪,一絲不苟,繁複的雲紋在昏暗的宮燈光暈裡流動著細微的幽光。然而這莊重的華服此刻卻像一層堅冰覆蓋著他,將他與殿中低聲啜泣的守靈宮人、殿外驚天動地的風雨、乃至腳邊伏地者的恐懼,都隔絕開來。

聽到身後突然闖入的動靜,熊摯紅眉頭微微一蹙,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緩緩轉過身。他目光沉靜,並未立刻落在那幾乎癱軟的來人身上,而是掃過那些因意外而屏息止淚、如同被無形繩索提起的木偶般的宮人婢女,最終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審視的威儀,緩緩垂落視線。

“何事…如此惶急?”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在死水般的靈堂內顯得異常清晰,穿透雨聲,帶著一種新君初生的硬度,“先君寢靈之所,豈容喧嘩驚擾?”

伏在地上的信使猛地一顫,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鞭子抽中。他掙紮著仰起頭,脖頸的筋絡因用力而凸起,泥水混合著汗水從他扭曲的臉上滑落,砸在地磚上。他嘴唇哆嗦著,喉嚨深處又擠出幾聲破碎不成調的聲音,才終於爆發出淒厲的哭喊:

“君……君上!……危……危……”

話已無法成句,絕望的嘶喊衝口而出,那雙手臂陡然迸發出不合常理的巨力,支撐著上身離地而起,整個僵直的身體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線猛力向後拉扯、繃緊。他甚至無法再吐出完整的語句,隻能爆發出絕望的嘶吼,同時拚命將兩隻泥汙的手掌高高舉向熊摯紅,竭力張開十指——

一雙斷口粗糙、帶著烏黑凝固血跡的青銅甲片殘片,赫然躺在泥水和斷掌之中!那是護腕的部分,上麵深深刻著一個猙獰張揚的虎紋圖騰。

隻此一瞥,那熟悉得令人窒息的猛虎印記,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按在熊摯紅猝然緊縮的瞳孔上!是他的衛隊!

殿內凝固的死寂瞬間粉碎!

“甲胄……”有人失控地尖叫出聲,旋即又被自己發出的恐懼堵住了喉嚨。

轟隆!

一聲幾乎撕裂整個宮室的霹靂炸響!

雪白熾亮的閃電在同一刹那穿透雲層,強行楔入深邃的殿門,無情地照亮了熊摯紅那張驟然褪儘血色、失去所有新君威儀的麵孔!慘白的光籠罩著他驚愕欲絕的表情,以及那失去焦點、劇烈收縮的瞳仁。震耳欲聾的雷聲緊隨而至,在巨大的宮宇梁柱間瘋狂滾蕩轟鳴。

那信使的身體隨著雷聲猛烈抽搐了一下,高舉沾滿汙泥的手徒勞地伸向虛空,臉上凝固著最後的驚恐,如同一個扭曲醜陋的麵具。接著,那繃緊的軀體像被抽去了所有骨骼和力氣,重重地砸回冰冷堅硬的地磚上,再也不動了。

熊摯紅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後腳跟硌在冰冷的玉階邊緣,那冰冷的觸感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殿門口那具俯臥僵硬的屍體,那雙沾滿泥汙、曾攥著青銅虎紋護腕殘片的手,那斷口……以及無情的電光所映照出殿門之外,驟然閃現又沒入暴雨黑暗中的一片密密麻麻的、排列整齊得令人心悸的森然反光!絕不是幻覺!

那是金屬!是兵戈!是矛尖!是劍刃!

寒意,比殿外灌入的陰風更勝百倍,瞬間洞穿了熊摯紅身上的重重華服,如同萬千冰針狠狠刺入骨髓深處。他猛地甩頭,試圖將這滅頂的恐懼摔出腦海。不可能的!縱然是那桀驁不馴的少子執疵……何至於此?何以至此?!這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燒灼著他剛剛穩固的君心。他霍然抬頭,目光如離弦的利箭,疾射向靈堂側後方那座矗立如山的巨大青銅夔紋方鼎——那是象征著楚國王權最沉重、最核心的禮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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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鼎!陳階前!”熊摯紅的喉嚨終於爆發出嘶吼,早已超越了方才對守靈者失儀的訓斥,這吼聲帶著一種試圖劈開恐懼、重鑄威權的怒意,“擋駕者!斬!”

守在方鼎旁的幾名力士尚在雷霆帶來的震驚中未曾回神,此刻被君王的怒吼驚醒,如同木偶被扯動了關節,本能地撲向那座沉重冰冷的龐然大物。

殿門外,比瓢潑大雨更加密集的破空厲嘯聲排山倒海而來!嗖嗖嗖!尖銳的疾響刺破雨幕!

那幾名撲向方鼎的力士首當其衝!

噗噗!噗噗噗!那是筋肉和骨骼被洞穿的沉悶悶響!

殿內驟起的數聲短促慘叫,如同被扼斷喉嚨的雞鴨鳴叫般戛然而止!最先衝向方鼎的兩個力士像是被無形的巨拳擊中要害,高大的身軀猛地向後仰倒。其中一個的脖頸側麵,赫然多了一個正在噴湧鮮血的黑窟窿!那破甲重箭貫穿的力道,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帶倒!另一個力士胸口同時綻開數點猩紅血花,沉悶的倒地震動了地麵潮濕的微塵。

其餘力士和更外圍那些驚魂未定的宮人婢女,瞬間被這殘酷絕倫的景象所懾,發出混亂的驚叫!有人雙腿發軟坐倒在地,有人本能地抱頭縮向巨柱之後,靈堂內精心維持的肅穆頃刻間蕩然無存,化為驚恐的漩渦!

“執疵!”熊摯紅目眥欲裂,雙目瞬間赤紅如血,幾乎要瞪裂眼眶!那熟悉的、刻在甲片上的名字此刻化成劇毒的利齒啃噬著他的心。無邊的憤怒如同暴風雨下的狂濤巨浪,狠狠碾壓過那一絲剛剛滋生的恐懼,“逆賊安敢……殺!!!”他已完全不再顧惜儀態,對著殿外無邊的黑暗與箭雨嘶聲咆哮,那扭曲的麵容仿佛也一同被青銅澆鑄,隻有眼中燃著不滅的暴戾火焰。他反手拔劍,劍鋒出鞘的龍吟聲在混亂嘈雜的靈堂中依然刺耳!寒光如練,直指宮門方向!

“——殺!!!”

回應他咆哮的,是另一輪更加集中、更加暴烈的箭矢之雨!箭鏃破空的淒厲尖嘯撕心裂肺!

叮叮當當!沉重的箭鏃撞擊在殿門巨大的木質結構上,沉悶的、木材撕裂的劈啪爆裂聲不絕於耳!箭矢釘入厚重的殿門,深入椽柱,穿透那垂落的帷幔!

嗤啦!

一道銳利無匹的弧光在殿門外暴烈的風雨黑暗中陡然亮起!猶如毒蛇吐信,又如電光裂開夜幕!

宮門處那兩扇沉重的、正承受著箭矢攢擊的雕花巨門,如同兩張薄弱的紙片,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木頭斷裂巨響,轟然從中軸處迸裂、破碎!無數大小木塊混合著金屬的斷箭、斷裂的雕花殘骸,如同被巨大的手掌硬生生揉碎撕開,裹挾著狂猛的雨風和銳利的木屑碎片,鋪天蓋地地卷進宮殿深處!

巨大的衝擊力讓碎片如同暴風中的砂石般飛濺!距離宮門最近的那個曾看守方鼎的力士,尚保持著半彎腰欲搬動鼎足的姿勢,一塊足有磨盤大小的厚重門板殘骸挾裹著千斤巨力,狠狠砸在他的後背脊椎上!

喀嚓!

清脆而令人心悸的骨骼斷裂聲在混亂的殿中清晰可聞!那力士魁梧的身體被這非人的力量撞得向前飛撲出去,如同一具被擲出的沉重沙袋,“咚”地一聲悶響,頭臉朝下,狠狠砸在先君的梓木棺柩側麵!棺木發出“哐”的一聲重響!鮮血和腦漿在深色的梓木上潑灑開一片刺目的紅白汙跡!

一切隻在電光石火之間!

就在木門爆碎、煙塵碎屑裹挾著血腥氣息彌漫而起的瞬間,一道漆黑修長的人影緊隨那毀滅性的弧光之後,幽靈般“颼”地突入殿門!

雨水沿著他一身冰冷貼身的玄甲瘋狂流淌。那人的步伐快得在殿內搖曳的燈樹光影中拉出模糊不清的重影!幾乎看不清麵容,隻有手中一柄長鉞在燈影裡劃出灼熱而充滿殺戮欲望的弧光!剛才那破門裂戶的驚天一擊,正是這柄開山大鉞所至!

暴烈之氣撲麵而至,夾雜著血腥與暴雨的冰冷殺意!

那黑影沒有半分猶豫,雙腳在尚在飛濺的木屑泥水中猛地一點,堅硬的皮靴靴底在水漬地磚上碾出刺耳的摩擦聲,身形如同一隻捕捉羚羊的黑色獵豹,驟然橫衝而出,目標直指玉階中央驚怒交加、剛剛拔劍出鞘的熊摯紅!

那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長鉞被他單臂高高舉起,鉞刃帶起的刺骨烈風壓向熊摯紅的麵門,甚至壓過了殿外滂沱的風雨聲!青銅鉞刃上繁複的菱形獸麵暗紋,在搖晃的燈火下扭曲流動,如同擇人而噬的凶靈張開了巨口!

“熊執疵!”熊摯紅爆發出怨毒到極點的厲吼,他看清了闖入者玄甲籠罩下那張年輕、卻隻剩下野獸般冰冷狠戾的臉龐!正是他那叛逆的幼弟!絕望和狂怒徹底燃燒了他僅存的理智。熊摯紅雙手緊握佩劍,長劍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自下而上,迎著那砸落的開山大鉞凶狠地逆勢反撩上去!劍身顫抖著發出承受極限的嗡鳴,試圖格擋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劍鋒在燈樹光影裡化作一道憤怒的反擊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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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金屬撞擊的巨響撼動整個宮室!刺耳的音波震得人胸腔發麻!

長劍與鉞刃交擊之處,竟爆開一叢短暫刺眼的火花!巨大的力量碰撞產生的衝擊波,讓四周飄散的帷幔劇烈飄搖!

力量!純粹而狂暴的力量差距!

熊摯紅隻覺一股排山倒海、根本無法抗拒的巨力沿著劍柄狠狠灌入手臂!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虎口瞬間撕裂,劇痛!握劍的右手如同被巨錘正麵擊中!

嘎——嚓!

伴隨這金屬悲鳴,一道刺目的裂痕陡然從長劍中部蔓延開來!那柄代表著他新君身份的佩劍,竟在熊執疵這灌注了全部狂暴殺意的一鉞之下,從中應聲斷裂!

“呃啊——!”熊摯紅口中噴出一口血沫,雙臂筋骨欲裂!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後猛然一個劇烈的趔趄,重心徹底失衡!斷裂的半截劍身旋轉著脫手飛出,“哐當”一聲掉落在濕冷的地磚上!

熊執疵麵具般冷酷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毫無憐憫,無有半分同胞之情!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像冰冷的殺戮機器一般精準!借著熊摯紅巨震失衡、空門大開的刹那,他那條作為支撐的右腿如同巨大的攻城車撞角,悍然抬起!整條裹著玄色熟皮甲褲的腿如同強韌的彈簧壓縮到極致後猛然釋放,帶著凝聚到一點的重力與速度,狠狠踹在熊摯紅的胸前!

砰!!!

沉悶的肉體撞擊聲異常刺耳!

熊摯紅整個人離地向後飛起!寬大的玄端緇衪在他背後淩空展開,像一隻被擊落的、沉重的鴉鳥!他的後背重重砸落在身後的那尊巨大青銅夔紋方鼎的鼎口邊緣!金屬與骨頭交擊,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嗚…噗!”熊摯紅蜷縮在冰冷的青銅鼎口,胸腔骨骼碎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大口鮮血抑製不住地從口中噴湧而出!紅得刺目的鮮血濺滿了鼎口那威嚴的饕餮紋飾,甚至噴濺到鼎內供奉先祖犧牲的厚重油脂層上!

熊執疵一步踏前!速度沒有絲毫停滯!沉重的皮靴靴底踏過熊摯紅落地時脫腳甩飛出去的鑲嵌明珠的屐履,如同踏過無用的糞土。他的動作在瞬間完成由動能向精準殺伐的轉換。那柄恐怖的長鉞脫手砸出的瞬間,他腰間的青銅配劍已經被他拔出鞘!

劍光如水!

在熊摯紅砸上鼎沿、蜷縮著嘔血、陷入意識迷離的致命瞬間,那柄如毒蛇吐信般的青銅利劍,便已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疾如閃電,狠辣無倫地從熊摯紅的脖頸側麵穿刺而入!

噗嗤!

利刃穿透筋肉與骨骼的恐怖聲響蓋過了鼎下的血腥沉悶!

冰冷的劍鋒毫無阻礙地貫穿了他柔軟的咽喉要害!

熊執疵握劍的力道掌控得恐怖!一刺即收!動作精準利落到極致!劍刃刺入,割斷,旋即向後抽出!快得隻在熊摯紅脖頸側麵留下一個細長、正在瘋狂向外噴濺滾燙血液的黑洞!

“呃嗬——!”鼎沿上的熊摯紅身體瞬間挺直!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斷裂!雙目猛然向外暴凸,死死盯著一步之外那張沾滿了混合著雨水和冰冷殺氣的親弟弟的臉!喉中鮮血湧出,堵塞了所有的怨毒和嘶吼,隻剩下血沫翻湧時發出的瀕死倒氣的咯咯聲!他那雙曾經充滿新君威嚴和此刻隻剩下無儘錯愕與怨毒的眼睛,光芒在極速消逝,最後映出的,是熊執疵那張如同覆蓋在寒冰麵具下的漠然雙眼——那裡麵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隻有一片令人靈魂凍結的殺戮之後空洞的虛無。

熊摯紅暴凸的眼珠最終失去了所有神采,定格在一種無法置信的死寂。挺直僵硬的軀體終於支撐不住,緩緩從冰冷的青銅鼎口沿上滑落,如同被屠宰後拋棄的羔羊,砰然摔落在粘稠的血泊與方才噴濺出的油脂之中。

雨聲,仿佛穿透了破碎的殿門,重新灌滿了死寂的靈堂。

玉階之上,那尊巨大的青銅方鼎沉重肅立,鼎口饕餮紋飾被濃稠的血漿浸染,溫熱的鮮血沿著複雜冰冷的紋路緩緩流淌、滴落,砸在階下冰冷的石板上,濺起細微的、沉悶而規律的紅點,嗒…嗒…嗒…清晰得如同地獄深處某種巨獸的心跳。

熊執疵微微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柄寒光閃閃卻沾著點點血珠的青銅劍。燈火搖曳,濕透的盔甲貼在他年輕卻緊繃的身軀上,勾勒出每一塊肌肉的線條,蘊藏著尚未宣泄儘的暴力餘韻。冰冷的劍鋒映出自己沾著血點與水漬的麵容,陌生得仿佛戴著一張異獸的假麵。他緩緩抬起眼,劍尖輕輕劃過方鼎冰冷堅硬的鼎口邊緣,沒有再看躺在血泊裡的兄長,而是看向那具躺在棺柩中永遠陷入僵硬的先君熊渠。冰冷的雨水順著發梢滴落,滲進緊繃的眼角,帶來微鹹的刺痛感,不知是雨是血還是……其他。

“大楚……”他開口,聲音在空曠、飄蕩著血腥、藥氣和鬆煙味道的死寂殿宇中響起,帶著一種異樣的滯澀,仿佛喉嚨也被那凝固的冰冷空氣堵住。他的目光掃過鼎口蜿蜒的血痕和下方那灘不斷擴大、反射著幽光的暗色血泊,然後抬起,像兩把無形的、帶著鉤刺的彎刀,緩緩拂過殿中每一個或瑟縮如鵪鶉、或僵立如偶人的宮人內侍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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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敢與他對視。所有的目光都在接觸前便驚慌失措地垂落下去,深深埋下頭。

熊執疵握緊了劍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更加蒼白,甚至微微顫抖。那輕微的顫抖透過冰冷的劍柄傳至全身。他重新開口,聲音如同被粗礪的磨石反複打磨過,去掉了之前的滯澀,隻剩下一片堅冷的荒原,帶著不容置疑的鐵律:

“熊摯紅……忤逆……弑父!”

每一個字,都如同裹著堅冰的石塊,沉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氣裡。

“寡人……延!”他頓了一下,報出這個屬於他、卻在此刻被賦予了全新意義的名字,“繼君位!”

話音落下,再無人說話。隻有殿外暴雨不休的聲音,以及……鼎口那一點一滴、不疾不徐墜落血滴的聲音:嗒……嗒……嗒……

百年似水,挾帶兵戈之聲奔湧不息。

又是一輪秋日斜陽,將楚宮的瓦簷勾勒出濃墨重彩的剪影。旌旗獵獵,在風中抖擻出威儀的光影。巨大的丹陛下,甲胄森然的軍陣列陣而立,矛戟如林,在夕陽餘暉中凝聚成一整片令人心悸的冰冷金屬暗雲。鐵鑄般森然的沉默中,壓抑著的狂熱的興奮和血腥的渴望彌漫在每一個戰士緊繃的麵容之下。濃重的汗味與風乾的血腥氣在軍陣中沉澱、發酵。

丹陛最高處,楚王熊眴傲然佇立。

他微微側著頭顱,下頜揚起一道堅韌的弧線,任由如血的霞光塗抹在他顴骨堅硬分明的輪廓上。繡著猙獰玄鳥圖騰的寬大王袍被金帶緊束,垂落的袍袖被勁風鼓起,如同巨鷹俯瞰獵物時展開的羽翼。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深處,跳躍著不可抑製的火光。他的目光穿透前方肅殺的軍陣,投向更南方的天際線——那片剛剛被他征戰的鐵蹄征服不久的陘隰之野。

那裡,成堆的敵軍殘破旗幟被隨意踐踏在泥濘中,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顏色,被濃稠的血色和汙穢覆蓋。大批如同牲口般被繩索串聯捆綁的戰俘,在楚國士兵鋒利的戈矛脅迫下緩慢蠕動,如同一條沾滿汙漬的、痛苦的長蛇。沉重的囚車吱呀作響,那是押解對方貴族首領的牢籠。更遠處,山巔之上,一麵嶄新的、碩大的玄鳥軍旗在勁風中驕傲地舒展開來,獵獵作響,以征服者的姿態,將象征楚國王權的標記深深插在了那片原本陌生的土地。

“寡人,熊眴。”低沉渾厚的聲音並不響亮,卻清晰地傳遍空曠的校場,被秋風送出很遠。每個字都仿佛被血與火淬煉過,帶著金屬般的冰冷質感與沉重的力道,“奉先王厲公威靈!承天命所歸!”

他的視線掃過下方每一個士兵的臉,那張張曆經風霜、刻滿風沙刀痕的麵孔上,此刻都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崇拜光芒。熊眴的心底,仿佛也被某種滾燙的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那是一種登臨絕頂、俯瞰眾生的強烈戰栗,一種將如此多性命捏於指掌的凜冽快意!它如此濃烈,如此甘醇,足以掩蓋任何一絲與疆場搏殺無關的、屬於凡人的微末情緒。他猛地抬起右臂!那隻手緊握成拳,指節根根凸起,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楚!”

隻有一個字,卻蘊含著千軍萬馬衝鋒前的呐喊,如同巨石砸入冰湖!

“萬勝——!!!”

“萬勝!萬勝!萬勝!!!”

下方黑壓壓的軍陣驟然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吼聲!士兵們狂熱地用兵器重重拍擊著盾牌,或者狠狠頓足!兵器撞擊的鏗鏘聲、盾牌拍打的悶響、皮靴頓地的雷鳴彙成一片,整個校場都在瘋狂吼叫聲和撞擊聲中顫動!聲浪直衝雲霄,震散了高天流雲!

巨大的青銅夔紋方鼎安靜矗立在楚宮側殿的回廊之下。夕照透過廊柱的縫隙,在鼎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鼎口邊緣那些曆經百年前那場宮闈血案留下的暗沉印記,早已被時光磨礪得幾不可辨,隻隱約留下比深色銅鏽更黑一點的陰影。今日,它腹內那尊巨大的炭火正在烈烈燃燒,鼎口上方懸吊著的數塊色澤誘人的炙鹿肉被烤得滋滋作響,飽滿的油脂滴落在紅炭上,爆開一簇簇短促明亮的火苗,濃鬱的焦香肉香隨著翻滾的煙氣彌漫開來,將這象征著威權的禮器包裹其中。

廊下,猩紅的厚絨地毯之上,放置著一隻異常巨大的陶盤。此刻,它被一隻碩大的、烹煮得金黃酥脆、散發著騰騰熱氣、濃鬱芳香混合著蜂蜜糖漿甜膩氣息的蒸雁霸占著。那精心炮製的飛禽,猶如一座獻給饕餮的小小山巒。案幾圍繞陶盤擺放,滿盛珍饈的漆器食盤層層疊疊,蒸熟的嘉魚、蜜漬的熊掌、醪糟裡的嫩鵪鶉……琳琅滿目,玉爵樽罍流光溢彩。

酒香、肉香、炭氣、鼎腹內熏蒸升騰的水煙……在雕梁畫棟的廊下猛烈地交織、發酵,織就一張無形而奢靡的網。楚王熊眴斜倚在鋪著厚實虎皮的矮榻之上,金帶早已鬆開了幾寸,原本威嚴束緊的王袍此刻有些散漫地搭在肩頭,露出裡麵色彩濃烈的絲綢內袍。他麵孔赤紅,脖頸處青筋隱隱浮動,微醺的醉意如同傍晚的濃霧,正悄然從他的眼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模糊了白日裡軍陣前號令萬千的鋒銳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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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王!”下首,一位肥碩的大夫搖搖晃晃地捧著鑲嵌明珠的玉卮湊近,涎笑在他滾圓的臉上擠出層層褶子,“陘隰之克,懾我楚威!當……當浮一大白!”他話雖對熊眴說,一雙因酒氣而混沌的眼睛卻不受控製地瞟向案頭那隻金燦燦的蒸雁,喉結急促地滾動了一下。

“大夫謬讚了!”熊眴豪放地大笑著,聲音震得幾案上的玉器微微嗡鳴,眼神卻已不複之前的清明銳利,仿佛蒙上了一層渾濁的酒液,“非寡人之力!……皆天佑我大楚!”他大手一揮,險些打翻了身旁斟酒美姬手中的玉壺,“來!酒……為大夫滿上!滿上!”他舌頭已有些微的纏結,動作幅度卻越發無拘無束。

廊下角落,幾位樂師勉力地撥動著琴瑟的絲弦,指尖在弦上滑動著,奏出的曲調本是歡快的《南風》,然而在觥籌交錯、大呼酣飲的喧囂聲浪中,這精致的樂音如同投入巨池的石子,未驚起一絲漣漪,便被徹底吞沒。鼓師尤其賣力,試圖敲擊案幾上的節拍小鼓點醒節奏,鼓點在鼎旁食客們高亢、粗礪的談笑碰杯聲中卻顯得微弱無力。絲竹之聲隻能勉力維持著,似有若無地纏繞在一片鼎沸的喧嚷之上,徒勞地想要收攏彌漫的醉意。

一隻油膩膩的手粗魯地扯下了蒸雁細嫩的大腿,那手屬於方才敬酒的肥碩大夫。他渾然不覺自己已是手抓,不顧儀態地塞進嘴裡,一邊囫圇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對旁邊同僚講著什麼秘辛故事。旁邊的幾位顯然也酒意上頭,伸長脖子聽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瞥著盤中的珍饈美器,隨時準備伸箸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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