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晚鎮的秋夜，靜謐中帶著一絲清寒。
古楓的落葉在燈籠微光中旋舞，最終歸於巷陌深處，層層疊疊，堆積起柔軟的暖色。客棧臨街的窗口，姬明月支著下巴，望著樓下石板路上最後幾個裹緊衣衫匆匆歸家的行人，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欞上輕輕敲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
方才酒肆中感知到的那幾道氣息，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她心頭蕩開幾圈漣漪後，並未完全平息。倒不是擔心什麼，純粹是閒適中生出的好奇。那蘊含雷意的氣息，品階不低，出現在這偏僻小鎮外的山林裡，總不會隻是為了賞楓吧？
她側過頭，看向屋內。
沈無爭已解下外袍，隻著素白中衣，正坐在桌邊，就著燈火，翻閱一本不知從鎮上哪個舊書攤淘來的、講述本地風物傳說的手抄雜記。他看得並不快，神色平淡，仿佛那書中記載的千年古楓成精、山澗白蛟化形的荒誕故事，與無上道典並無二致。暖黃的燭光柔和了他過於完美的臉部線條，也淡化了他周身那種與生俱來的疏離感，竟顯出幾分罕見的……人間煙火氣。
他衣襟上那朵姬明月強行彆上去的紫色野花，竟還好好戴著，隻是經過一日，花瓣邊緣已有些許蔫軟。
“老沈，”姬明月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你說……那潭底的‘三葉冰心蓮’，還有那個留下符籙的‘有緣人’，跟剛才過去那幾個雷修，會不會是一路的？”
沈無爭翻過一頁泛黃的紙張，頭也未抬：“符籙靈力陰柔綿長，偏向水土滋養之道。雷意剛猛暴烈，屬性相衝。非是一路。”
“那就是兩撥人都盯上那寶貝了？”姬明月眼睛一亮，來了精神，“會不會打起來？咱們要不要就近找個好位置看戲？”她語氣裡滿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
沈無爭終於從書頁上抬起眼，看向她。燭光在他深潭般的眸子裡跳躍，映出她狡黠靈動的麵容。“戲，未必在此處。”他合上書冊，指尖在封皮上輕輕一點，“那雷修氣息凝而不發，行進迅捷且方向明確，並非漫無目的搜尋。其目標，或非潭中之物。”
“不是靈蓮？”姬明月挑眉，“那這窮鄉僻壤，還有什麼能吸引這等修為的雷修？”
沈無爭沒有立即回答，目光轉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與山巒。“楓晚鎮地脈平緩，靈氣中庸，並無特異之處。”他緩緩道，“然則，鎮西三十裡，有一處廢棄古礦坑，傳聞曾出產少量‘雷擊木’芯材。”
雷擊木，尤其是蘊含天然雷霆之力、可作為雷係法寶核心材料的木芯，對於雷修而言，確是難得的資源。
“哦？你是說，他們是衝著可能殘留的雷擊木芯來的？”姬明月恍然，隨即又有些失望，“那豈不是沒熱鬨看了？挖礦哪有搶寶貝來得有趣。”
沈無爭看她一眼，語氣平淡依舊：“未必。天然雷擊木形成苛刻，存量稀少。一處早已廢棄、若有若無的古礦坑，是否值得數名修為不弱的雷修星夜前來？且其中一人氣息，已近元嬰圓滿，鋒芒暗藏。”
姬明月聞言，心思又活絡起來：“你的意思是礦坑裡有彆的東西？或者，那礦坑本身就是個幌子？”
“是與不是，明日或可見分曉。”沈無爭不再多言，吹熄了燭火，“歇息吧。”
房間陷入黑暗，唯有窗外微弱的燈籠餘光透入。姬明月撇撇嘴，也隻好爬上自己的床榻。她知道沈無爭的性子，他既然說了靜觀其變，那便不會主動去探查。不過，若真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在這小鎮附近，以他們對氣息的敏感，想不知道也難。
她側耳傾聽，遠處山林風聲嗚咽，鎮中更夫敲著梆子走過空曠的街道，一切似乎並無異常。但那種山雨欲來前的凝滯感，卻若有若無地彌漫在空氣裡。
流雲仙城，暗巷。
天光再次艱難地爬上高牆時，林凡已經結束了晨間的吐納與基礎劍法演練。《雜氣論》上的方法依舊進展緩慢，如同滴水穿石，看不到明顯的成效，但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經脈疏通感，以及劍意在這種細微操控中獲得的、極其緩慢的凝練，讓他堅持了下來。
他換上那身漿洗發白的青衫，將古劍用粗布仔細包裹好——在符材鋪做工，背著劍太過惹眼。收拾停當，他對正在廚房忙碌的趙蓉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院門，向周記鋪子走去。
暗巷白日的喧囂與夜晚不同，少了些詭秘，多了些為生計奔忙的麻木。挑著擔子的小販沿街叫賣著劣質符紙或處理過的低階獸骨，幾個麵黃肌瘦的孩童在汙水橫流的巷子裡追逐打鬨，衣衫襤褸的老修士蹲在牆角，麵前擺著幾件黯淡無光的舊法器，眼神空洞地望著行人。
林凡目不斜視，穿過這些熟悉的景象。他的步伐很穩，背脊挺直，與周遭的環境既融合又疏離。偶爾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探究、漠然或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能在這暗巷保持這般整潔氣度的，多半不是好惹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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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記鋪子已經開門，周掌櫃依舊佝僂著身子在櫃台後處理材料。見林凡進來，隻是抬了抬眼皮，用下巴指了指牆角一堆新送來的、沾滿暗紅血跡的“鐵甲鱷”背甲碎片。
“今日處理這個。剔淨殘留血肉骨膜，刮去老化角質，保留甲片天然紋路與防禦靈光。碎片大小不一，按處理好的重量算，一斤兩枚下品靈石。”老者的聲音乾澀，沒什麼情緒。
鐵甲鱷背甲遠比豪豬尖刺堅硬，處理起來更費功夫，殘留的血肉腥氣也更重。但報酬也稍高一些。林凡點點頭，沒有多言，找了塊墊布鋪在地上，取出一柄更厚實些的小刮刀和一把特製的骨質小錘，開始工作。
他先拿起一塊巴掌大小的甲片，入手冰涼沉實，邊緣不規則的斷麵還掛著絲絲縷縷的暗紅組織。他凝神靜氣，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絲細弱的劍意，不是用來切割，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滲入甲片與殘留物的縫隙，感知其結構。然後，小錘輕輕敲擊甲片背麵特定位置，利用震動使粘連的血肉筋膜鬆動，再用刮刀順著天然紋路小心地刮擦剔除。
這是一個極其考驗耐心、眼力和靈力微控的活計。力道稍大，可能損傷甲片本身的靈光結構；力道不足，又無法徹底清理乾淨。林凡全神貫注，眼神銳利如針，仿佛手中不是肮臟的妖獸材料，而是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
時間在寂靜的鋪子裡緩緩流逝，隻有小錘輕敲、刮刀摩擦的細微聲響，以及周掌櫃偶爾翻動賬冊的沙沙聲。
處理到第五塊甲片時，鋪子門口的光線一暗，走進來兩個人。
當先一人是個身材高瘦、麵容陰鷙的中年男子，穿著暗紫色的勁裝，腰間佩著一柄帶鉤的奇形短刃，眼神銳利如鷹，修為約在金丹中期。他身後跟著個點頭哈腰的乾瘦漢子，煉氣期修為，一臉諂媚，正是暗巷裡常見的“引路客”或“包打聽”之流。
陰鷙男子的目光在鋪內掃了一圈，掠過埋頭乾活的林凡時，微微一頓，似乎對他元嬰期的修為出現在這裡有些訝異，但很快便不在意地移開，落在周掌櫃身上。
“周老頭，聽說你這裡路子雜，消息也靈通？”陰鷙男子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周掌櫃慢吞吞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對方一眼，淡淡道：“小店隻做材料生意，不問雜事。客官若是買材料，請自便；若是打聽消息，怕是走錯了門。”
“哼。”陰鷙男子冷哼一聲，也不廢話，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邊緣呈不規則碎裂狀、通體黝黑卻隱隱有暗紫色雷紋流轉的木片，拍在櫃台上。“認識這個嗎？最近這附近，有沒有人出售，或者打聽類似的東西？”
那木片一出現，鋪內原本就稀薄的靈氣似乎都微微震蕩了一下，一股極其微弱的、卻精純暴烈的雷霆氣息彌漫開來。
雷擊木芯！而且是品質相當不錯的紫雷木芯！
林凡手中的刮刀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繼續專注於眼前的甲片，仿佛對身後的對話充耳不聞。但他那被磨練得極其敏銳的神識，卻已將那塊木片的特征和那兩人的對話清晰捕捉。
周掌櫃拿起木片，對著窗光仔細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搖搖頭，遞了回去：“沒見過。這等品相的雷擊木芯，罕有流出。老朽這小店，更不可能經手。”
陰鷙男子眼神陰沉了幾分，收回木片，盯著周掌櫃：“真沒見過？還是……不想說？”他身上的金丹威壓若有若無地散發出來，鋪子裡的空氣都凝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