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將信將疑,可怪夢又確實存在。胡三從箱子裡掏出一包香灰,讓他睡前兌水喝了,又給了他一張黃符壓在枕頭下。“先試試,若還不行,就得做法事了。”
那晚,陳默照做了。半夜果然沒再做怪夢,卻聽見窗外有人唱戲,聲音忽遠忽近,唱的是《霸王彆姬》:“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他起身撩開窗簾,月光下,老戲台方向竟隱隱有燈火。
陳默披衣出門,悄悄往戲台摸去。越近,唱戲聲越清楚,還夾雜著鑼鼓點。繞過最後一排老槐樹,他看見了——
戲台上燈火通明,台下卻空無一人。台上正唱到虞姬自刎,扮虞姬的身段柔美,水袖飄舞,可那張臉……陳默揉了揉眼睛,那張臉竟和他有七分相似!
他嚇得後退一步,踩斷了一根枯枝。
“啪”的一聲,台上台下瞬間漆黑一片,唱戲聲、鑼鼓聲戛然而止,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第二天陳默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中,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敲打。李站長慌了神,正要送他去醫院,周老和胡三一起來了。
周老摸了摸陳默的額頭,對胡三說:“是‘入腔’了。”
胡三點點頭:“得開壇。”
他們在陳默床前擺了香案,胡三換了身古怪的裝束——頭上插著雉雞翎,腰間係著一串銅鈴,手裡拿著麵羊皮鼓。周老則從懷裡掏出個紅布包,展開是一排小巧的木質傀儡,隻有手指大小,卻眉眼俱全。
胡三開始擊鼓搖鈴,口中念誦著聽不懂的咒語。周老將小傀儡擺在香案上,點了一支特製的香,煙氣不散,直直往陳默口鼻裡鑽。
陳默隻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恍惚間,他看見自己胸口真的開了扇小門,裡頭燈火輝煌,正是夢中的小戲台。台上唱的是一出他從沒見過的戲,角色裝扮非今非古,唱詞也聽不懂。
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想死,就自己上去唱一出。”
陳默想拒絕,身體卻不聽使喚,飄飄悠悠就“進”到了那小戲台裡。站在台上往下看,台下竟坐著黑壓壓一片“觀眾”,個個麵目模糊,隻有眼睛亮得瘮人。
鑼鼓點又響了,陳默張嘴想唱,卻發不出聲。急得他滿頭大汗時,忽然想起小時候跟外公學過幾句山歌,於是心一橫,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三月裡來桃花開,妹妹等哥上山來——”
他這一開腔,台下觀眾忽然騷動起來。陳默硬著頭皮繼續唱,唱到“哥哥采藥為妹病,翻山越嶺不怕苦”時,台上的燈火突然晃了一下。
就在這時,他聽見胡三的聲音從極遠處傳來:“接著唱!唱真事,唱真心!”
陳默福至心靈,不再唱山歌,而是唱起了自己的事——從小失去雙親,跟著外公長大;苦讀考上大學,卻總覺得自己像個無根浮萍;來永平鄉調研,本是例行公事,卻在這裡找到了某種說不清的歸屬感……
他唱得走板荒腔,可句句發自肺腑。唱到動情處,竟真的落下淚來。
忽然,台下觀眾裡站起一個身影,看打扮是個老生。他衝陳默拱拱手,開口唱道:“百年孤台無人問,今日方聞真心音。既是有緣來相會,贈君一曲《鏡中人》。”
老生開腔,聲如金玉。唱的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真真假假難分辨,唯有真心可通靈。唱罷,他長揖到地,整個戲台連同台下觀眾,如煙般消散了。
陳默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渾身冷汗,胸口卻無比輕鬆。胡三和周老坐在床邊,都是一臉疲憊。
“走了,”胡三長出一口氣,“那戲靈在你心腔裡聽了你的真心話,滿意了,回戲台去了。”
周老卻若有所思:“也不全是滿意。它在你心裡這趟,你們算是結了緣。以後這戲台的事,恐怕你得接著管了。”
陳默病好後,果然發現自己多了個“本事”——偶爾能聽見彆人聽不見的唱戲聲,有時是深夜裡不知何處傳來的,有時是某人心裡無意中“哼”出來的調子。
他留在永平鄉的時間比原計劃長了三個月,幫周老整理了全套的戲台史料,還意外發現了一批埋在後山的清代戲服。更奇的是,在清理一件蟒袍時,他從襯裡摸出了一張發黃的紙,上麵用小楷寫著《鏡中人》的全本唱詞,正是那夜心腔戲台裡老生唱的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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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把這份材料報上去,永平鄉老戲台竟評上了省級非遺。撥款下來那天,村裡要重修戲台,動土前,周老領著陳默做了場簡單的儀式。
當晚,陳默夢見戲台修好了,台上燈火通明,卻不再是他心口裡那種詭異的小戲台,而是實實在在的大戲台。台下坐滿了村裡的老老少少,台上唱的是一出新編的戲,叫《心腔記》,講的正是他的故事。
醒來後,陳默搖頭笑了。他把這個夢記在調研報告的附錄裡,最後寫道:
“民間信仰,看似荒誕,實則藏著人們對不可知世界的敬畏,對生命奧秘的探求。心腔戲台或許不存在,可每個人心裡,又何嘗沒有一個戲台,上演著隻有自己看得見的悲歡離合?”
報告交上去後,陳默申請調到了永平鄉文化站。有人問他為什麼放棄回城的機會,他總是笑笑不說話。
隻有他自己知道,有時深夜路過老戲台,能看見台上有隱約的光,聽見若有若無的唱戲聲。而他的胸口,再也沒疼過。
倒是村裡人漸漸發現,陳默這人有點“靈”,誰家有什麼疑難事,找他聊聊,往往能有意外收獲。有老人說,這是因為他心裡住過戲靈,通了陰陽兩界的竅。
這話傳到陳默耳朵裡,他隻是笑笑,繼續整理那些快要失傳的老戲本。偶爾抬頭看向西頭老戲台,總覺得那破舊的台子上,有什麼東西也在看著他。
或許,每個地方都有它的記憶,每種記憶都在尋找能聽懂它的人。而人心,才是最神秘的那個戲台,永遠不知道下一出會唱什麼。
隻是陳默再也沒告訴任何人,他其實還留著那張《鏡中人》的唱詞,偶爾夜深人靜時,會輕輕哼上兩句。而每當他哼起時,胸口總會微微一熱,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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