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有座千年古鎮,名叫藕香鎮,鎮外是一片煙波浩渺的大湖,當地人稱之為“鏡泊湖”。鎮上世代居住著以漁業和蓮藕為生的人家,水神廟香火不斷。
鎮東頭有家古舊書店,店主姓陳名硯,是個三十出頭的書癡。這家店是他從祖父手中接過來的,店麵不大,卻藏了許多珍本古籍。陳硯平日裡除了打理店鋪,便是坐在臨湖的窗邊看書喝茶,偶爾為鎮上孩童講解詩詞。
這年深秋,湖麵起了罕見的大霧,一連七日不散。漁民們都說,這是湖神在收霧養珠,不吉利。
第七日傍晚,霧最濃時,店裡來了位白衣女子。
“掌櫃的,可有《樂府詩集》?”
陳硯抬頭,見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眉目清冷如畫,一襲素白長裙,發間彆著一支魚骨簪。奇怪的是,她渾身竟無半點霧氣水珠,在這濃霧天裡,衣裳乾爽得異乎尋常。
“有的,宋刻本,不過……”陳硯猶豫道,“這書是鎮店之寶,不外賣。”
“我隻借閱三日。”女子聲音清泠如玉石相擊,“三日後必當歸還。”
陳硯本想拒絕,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女子接過書,從袖中取出一枚瑩白如玉的魚鱗作為押金,轉身消失在霧中。
三日後,霧散天晴,女子準時還書。陳硯檢查時,發現書頁間夾著一片曬乾的荷花花瓣,墨香中混著淡淡荷香。
“姑娘也愛詩詞?”陳硯問道。
“尤其愛樂府。”女子淺淺一笑,“‘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這樣的句子,讀來似能聽見水聲。”
兩人從漢樂府談到唐詩宋詞,竟聊到日頭西斜。臨走時,女子說:“我叫白秋練,住在湖西蘆葦蕩附近。”
此後,白秋練每隔三五日便來借書,每次都與陳硯論詩談文。陳硯發現,這女子對水的意象格外敏感,談起江河湖海、雨露霜雪,眼中似有波光流轉。
漸漸熟絡後,白秋練不再局限於借書。她會帶些新鮮的蓮子、菱角,說是自家種的;有時還會捎來幾條罕見的銀魚,魚身剔透如水晶,燉湯後鮮香無比。
鎮上開始有閒言碎語。老漁夫王伯提醒陳硯:“那姑娘我看著古怪。湖西蘆葦蕩哪有住家?那片是水神廟的禁地,尋常人不敢靠近。”
陳硯隻當是老人家多心。直到冬至那夜,他在店裡整理舊書,發現祖父留下的一本《水經異聞錄》,其中記載:
“鏡泊湖中有靈魚族,修行百年可化人形,尤以白鱗者為貴,名曰‘秋練’。此族嗜詩書,以文氣養靈,然畏鹽、畏漁網、畏犬吠……”
陳硯心中一動,想起白秋練的名字,又憶起她從不吃鹹食,避著鎮上的看門狗,雨天從不打傘卻衣裳不濕。他越想越奇,卻不敢貿然詢問。
開春後,鎮上出了件怪事。湖裡的魚莫名少了許多,連最老練的漁夫都網不到幾條。有人說,這是水神發怒,要選祭品了。
鎮長召集眾人商議,決定按古例舉行“請魚祭”,選一未婚女子,扮作龍女送入湖心小島的水神廟,齋戒三日以示虔誠。
被選中的是鎮上豆腐坊李家的姑娘,小名蓮兒,年方十六。女孩哭得死去活來,她早有心上人,是鎮西的木匠學徒阿生。
祭祀前夜,陳硯在店裡長籲短歎,白秋練恰來還書。
“你也為蓮兒難過?”白秋練問。
“這種陋習早該廢除了。”陳硯憤憤道,“說什麼水神,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白秋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陳硯忽然想起她的神秘,壓低聲音:“秋練,你若真是……湖中靈族,可知這‘水神’究竟是何物?真會為了祭祀動怒?”
白秋練沉默良久,才輕聲道:“鏡泊湖確有水神,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真正作祟的,是湖底一隻修煉三百年的黑鯰精,自稱‘黑龍王’。近年它道行漸深,需吸食少女精氣突破瓶頸,這才借祭祀之名行歹事。”
陳硯大驚:“你能確定?”
“我族與它毗鄰而居,豈能不知?”白秋練苦笑,“隻是黑鯰精勢力大,手下有一群蝦兵蟹將,我族勢弱,隻能避其鋒芒。”
“那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白秋練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因為你說這是‘陋習’。三百年來,你是第一個質疑此事的人。”
次日清晨,祭祀隊伍吹吹打打走向湖邊。蓮兒身著紅嫁衣,哭成了淚人。阿生想要衝上去,被幾個壯漢死死按住。
就在蓮兒即將被扶上小船時,湖麵忽然湧起大浪。浪濤中,一尾巨大的白色鯉魚若隱若現,魚鱗在陽光下泛著銀光。
“是白鱗神魚!”老漁夫王伯驚呼,“吉兆啊!水神顯靈了!”
混亂中,白秋練不知何時出現在陳硯身邊,低聲道:“我以真身引開注意,你快帶蓮兒走。”
“那你呢?”
“我自有辦法。”白秋練說完,混入人群不見了。
陳硯趁亂拉起蓮兒就跑,阿生也掙脫束縛跟上。三人躲進湖邊廢棄的采菱船屋,直到天黑才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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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陳硯在店裡等到子時,白秋練才姍姍來遲。她臉色蒼白,衣袖破損,似有血跡。
“你受傷了?”
“不妨事,被黑鯰精的蟹將鉗了一下。”白秋練勉強一笑,“好在祭祀被攪黃了,黑鯰精暫時不會輕舉妄動。”
陳硯翻出祖父留下的傷藥,堅持為她包紮。觸碰她手腕時,隻覺冰涼滑膩,不似常人肌膚。
包紮完畢,白秋練忽然說:“陳硯,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為何?”
“黑鯰精已知是我壞了它的好事,必會報複。我需回族中早作準備。”她頓了頓,“另外……我也該回去閉關了。我們靈魚族每年春夏之交需返本還源,在湖心泉眼處靜修月餘,否則靈力會消散。”
陳硯心中一緊:“何時回來?”
“若順利,端午前後。”
臨彆時,白秋練贈他一枚玉佩,形似魚尾,觸手溫潤:“若遇危險,握緊它,我能感知。”
白秋練走後,鏡泊湖的怪事卻更多了。
先是鎮上的狗一到夜晚就狂吠不止,朝著湖的方向;接著有夜歸的漁民說看見湖麵有黑影遊弋,大如小船;最詭異的是,接連三戶人家的閨女在夢中聽見有人喚她們的名字,醒來後便精神萎靡,麵色蒼白。
王伯偷偷告訴陳硯:“這是黑鯰精在搜羅替身。它不敢再明目張膽要祭祀,就改用托夢吸魂的邪法。再不製止,鎮上的姑娘都要遭殃。”
陳硯握緊魚尾玉佩,心中焦急。這夜他輾轉難眠,忽聽窗外有人輕喚他的名字。
開窗一看,竟是白秋練!隻是她神色憔悴,白衣上有點點汙漬。
“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不是說端午嗎?”
“族中出事了。”白秋練眼中含淚,“黑鯰精派手下偷襲了我族的聚居地,抓走了十幾條幼魚,包括我妹妹。它放話說,除非我自願做它的妾室,否則就把幼魚都煉成丹藥。”
陳硯大怒:“豈有此理!就沒有辦法對付它嗎?”
“有倒是有……”白秋練猶豫道,“鏡泊湖真正的水神,其實是一尊千年白黿,我們稱它‘黿公公’。隻是三十年前,它被一個雲遊道士用鎮水符封在了湖底石窟中。若能揭去符咒,請它出山,黑鯰精不足為懼。”
“鎮水符在何處?”
“在水神廟神像下的密室裡。但那裡日夜有黑鯰精的手下看守,尋常人進不去。”
陳硯沉思片刻:“若我能引開守衛呢?”
白秋練搖頭:“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難道眼睜睜看著你族幼魚受害,看著鎮上姑娘遭殃?”陳硯握住她的手,“告訴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