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年間,魯地有個張家莊,村裡有個叫張四的閒漢。這人三十來歲,身強力壯,偏不愛正經營生,整日裡東遊西蕩,專靠一張巧嘴混飯吃。村裡紅白喜事,他總是不請自來,幫著吆喝兩聲,便理直氣壯坐上酒席;誰家蓋房修院,他晃悠過去指點兩句,午飯晚飯就有了著落。時間久了,村裡人見他都繞著走,背地裡叫他“張四賴”。
這張四賴雖惹人嫌,卻有個過人之處——膽子極大。彆人避諱的荒墳野廟,他敢夜宿;鄉民傳說的鬼怪故事,他嗤之以鼻。常掛嘴邊的話是:“活著尚且怕人,死了倒要怕鬼?”
這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村裡李老秀才家辦壽宴。張四賴自然不請自到,擠在席間大快朵頤。酒過三巡,幾個老漢說起本地一樁怪事:村西十裡外有座荒廢多年的土地廟,近來夜裡常傳出宴飲之聲,卻不見人影。更奇的是,次日總能在廟前石階上發現殘羹冷炙,雞骨魚刺。
“莫不是過路的精怪借廟設宴?”李老秀才捋須道。
張四賴灌下一碗酒,拍桌笑道:“精怪設宴?那敢情好!明日我便去湊個熱鬨,白吃它一頓!”
滿座皆搖頭。村裡最年長的趙太公勸道:“四賴啊,這等事寧可信其有。那廟荒了四十餘年,當年香火鼎盛時,可是有真靈驗的。後來為何荒廢?聽我爺爺說,是有個廟祝貪了香火錢,被土地爺顯靈懲治,七竅流血而死。自此便不太平了。”
張四賴哪聽得進去,醉醺醺道:“若真有土地爺,我倒要問他討個公道——憑什麼我張四三十好幾還光棍一條?”
眾人哄笑,隻當醉話。
誰知第二天黃昏,張四賴真拎著個空酒葫蘆往西山去了。正是數九寒天,殘陽如血,荒草萋萋。那土地廟隱在枯樹林中,簷角垮了半邊,門扇早不知去向。張四賴進得廟內,但見蛛網密布,供桌傾頹,泥塑的土地公婆斑駁剝落,露出裡頭草秸。
他尋了個稍乾淨的角落坐下,從懷裡掏出半隻燒雞、兩個冷饃——這是從李老秀才家順來的。就著葫蘆裡剩的酒,自顧自吃喝起來。
天色漸暗,寒風穿堂而過,嗚嗚作響。張四賴吃飽喝足,裹緊破棉襖,靠著牆打起盹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一陣喧鬨聲驚醒。
睜眼一看,廟裡竟變了模樣:蛛網不見了,供桌完整如新,燭台上紅燭高燒,香爐裡青煙嫋嫋。更奇的是,廟中不知何時擺開了三桌宴席,雞鴨魚肉,時鮮果蔬,琳琅滿目。十幾個衣著古怪的人正推杯換盞,熱鬨非凡。
這些人有老有少,穿著打扮像是前朝樣式。主位坐著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頭戴烏紗,身著緋袍,竟是一副縣太爺打扮。左右作陪的,有師爺模樣者,有衙役打扮者,還有幾個富商打扮的胖子。
張四賴揉了揉眼睛,暗想:莫不是哪家戲班在此排戲?可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
正疑惑間,那“縣太爺”舉杯笑道:“今日承蒙諸位賞光,來我這小廟一聚。說來慚愧,老夫卸任歸隱此地,香火冷落多年,難得諸位不忘舊誼。”
一個“富商”起身敬酒:“老父母說的哪裡話!當年若非您明斷秋毫,我那一船貨物早被汙吏吞沒。此恩沒齒難忘!”
眾人紛紛附和,歌功頌德。
張四賴眼珠一轉,心想管他是人是鬼,有席不坐是傻子。便整了整衣裳,大搖大擺走上前去,衝著“縣太爺”躬身作揖:“晚生張四,路過寶地,聞得宴飲之聲,特來討杯水酒。”
滿座皆靜。那些“賓客”齊刷刷看向他,目光古怪。
“縣太爺”眯眼打量他半晌,忽然撫掌大笑:“來者是客!看座!”
竟真有人讓出個位子。張四賴也不客氣,坐下便吃。這一吃,心中暗驚——席上菜肴看著尋常,入口卻鮮美異常,是他平生未嘗之味。酒也醇厚,入腹暖洋洋的。
酒過三巡,“縣太爺”問道:“張小友何方人氏?做何營生?”
張四賴信口胡謅:“晚生乃府城秀才,遊學至此。”
“哦?既是讀書人,可會聯句?”
張四賴肚裡哪有墨水,硬著頭皮道:“略知一二。”
“縣太爺”指著窗外殘月:“便以‘寒夜客來’起句,如何?”
張四賴抓耳撓腮,憋出一句:“寒夜客來……酒當茶!”
滿座哄笑。一個“師爺”搖頭晃腦接道:“殘月孤廟……鬼當家!”
眾人笑聲更響,卻透著幾分詭異。“縣太爺”也不惱,隻深深看了張四賴一眼,舉杯道:“好一個‘酒當茶’!率真!率真!喝酒!”
張四賴鬆了口氣,又連灌幾杯,膽子愈發大了。見席間眾人對他這個不速之客毫不介意,便放開手腳大吃大喝,還偷摸往懷裡塞了兩隻雞腿。
宴至半夜,“縣太爺”忽然道:“時辰不早,老夫還要巡查轄區。諸位自便。”說罷,竟化作一縷青煙,鑽入土地神像中不見了。
其餘賓客也紛紛起身,有的穿牆而出,有的沒入地下,轉眼散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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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內重歸破敗,燭火變回蛛網,宴席化為塵土。隻有張四賴懷中兩隻雞腿還是真的,油紙包著,尚有餘溫。
他愣了半天,猛一拍大腿:“真遇上土地爺了!”
回到村裡,張四賴逢人便吹這番奇遇。有人信有人疑,但看他掏出那兩隻肥嫩雞腿,又不得不信——這窮漢哪有錢買這等好物?
趙太公聽聞,拄著拐杖找來:“四賴啊,你真是糊塗!那土地爺的宴席也敢蹭吃?快備些香燭供品,去廟裡賠個不是!”
張四賴不以為意:“賠什麼不是?那土地爺客氣得很,還邀我常去呢!”
這話倒也不全假。自那夜後,張四賴食髓知味,每隔十天半月便去土地廟轉轉。說來也奇,隻要他去,多半能遇上宴席。有時是土地爺做東,有時是些不認識的山精野怪,有時甚至有些陰差鬼吏——都是從陰間上來辦事,在此歇腳。
張四賴臉皮厚,嘴又巧,漸漸混熟了,竟成了這“陰陽交際處”的常客。他學會了分辨哪些是鬼,哪些是精怪,哪些是地仙。鬼多麵色青白,腳不沾地;精怪常有異相,或耳後有鱗,或指間有蹼;地仙則氣度從容,多著古裝。
混得熟了,張四賴便開始耍小聰明。有時偷偷將宴席上的銀酒壺揣走,次日當掉換錢;有時謊稱家中老母病重,向那些富鬼“借”些冥幣——雖是陰間錢,但找到懂行的,也能兌出些陽間銅板。
一次,他偷聽到兩個陰差閒聊,說某村有個大戶祖墳風水極佳,子孫必發。次日他便找去那村,裝作風水先生,指點那戶人家遷了祖墳——自然往壞處遷。事成後,那戶果然接連倒黴,張四賴卻得了“酬謝”,逍遙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