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八年,關外遼河邊上的趙家莊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自打穀雨過後,老天爺就沒正經下過一場雨。眼瞅著河床見了底,地皮裂得像龜殼,莊戶人家的心也跟著裂開了縫兒。村裡最年長的趙老太爺拄著拐棍站在村口老槐樹下,望著灰蒙蒙的天,長歎一聲:“這是要絕收啊!”
村裡人不是沒想法子。請過跳大神的,拜過土地廟,連西洋牧師都被請來禱告過,可那天上的雲彩就像害羞的大姑娘,剛露個頭就躲了回去。莊稼漢們急得嘴角起泡,女人們天天燒香拜佛,孩子們連哭都不敢大聲——怕費口水。
這節骨眼上,村西頭的趙老四家出了件蹊蹺事。
趙老四本名趙德順,排行老四,家裡窮得叮當響,唯獨祖上傳下來一口大酸菜缸,說是前清時候的老物件。這缸能裝下三個成年漢子,青釉瓷麵油光發亮,夏天摸著透心涼,冬天卻溫乎。趙老四媳婦翠花年年用它醃酸菜,醃出來的菜格外爽脆,村裡人都說是口寶缸。
這天晌午,日頭毒得能把人曬出油來。趙老四正坐在門檻上發愁,忽聽得院裡那口酸菜缸“嗡嗡”作響,像是有人拿棍子敲缸沿。他湊近一瞧,缸裡空空如也,去年醃的酸菜早吃光了。正納悶呢,缸裡忽然冒出一股子白氣,涼颼颼的,在這大熱天裡竟讓他打了個寒顫。
白氣在缸口盤旋片刻,漸漸凝成個人形——是個穿著灰布長衫的老頭,留著山羊胡,眼睛細長,手裡還拄著根桃木拐杖。
趙老四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話都說不利索:“您、您老是……”
老頭捋了捋胡子,聲音像是從水缸深處傳出來的:“莫怕,老夫是這遼河裡的巡水使,借你家寶缸一用。”
原來這老頭姓常,乃是一條修行五百年的常仙蛇仙),在遼河龍君麾下當差。他說遼河龍君體恤百姓疾苦,要行雲布雨,但龍宮法器前些日子被黑蛟盜走,無奈隻能借人間器皿暫用。選中趙老四家這口缸,是因為這缸有百年人氣,又沾了地脈陰氣,最合適不過。
趙老四哪敢不答應,忙不迭點頭。常仙又說:“明日午時三刻,會有人來取缸。你隻管讓開,莫要多問,莫要窺視。事後自有你的好處。”說罷,又化作一股白氣鑽回缸裡。
這一夜,趙老四翻來覆去睡不著,天蒙蒙亮時才合眼。剛迷糊著,就聽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扒著窗戶縫往外瞧,這一瞧不打緊,魂差點嚇飛了。
隻見院子裡站著三個“人”:為首的是個紅臉膛的漢子,頭頂隱約有兩處凸起,像是角;左邊是個白麵書生,走路時腳不沾地;右邊正是昨日常仙。三人圍著酸菜缸,紅臉漢子伸手在缸沿一抹,那缸忽然脹大了好幾圈,缸口冒出絲絲霧氣。
白麵書生從袖中掏出個小布袋,往缸裡一倒,竟倒出一捧水來。說來也怪,那一捧水入缸後,“嘩啦啦”聲響不絕,像是大河奔流,轉眼間就把大缸裝了個滿滿當當。水麵清澈見底,卻深不可測,仔細看去,水中似有魚龍遊動,光影變幻。
紅臉漢子點點頭,三人抬起大缸——那缸少說也有幾百斤,在他們手裡卻輕如無物——飄飄悠悠就出了院門,往遼河方向去了。
趙老四按捺不住好奇,偷偷跟了上去。他不敢跟太近,遠遠瞧見三人抬缸到了遼河邊。此時河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的穿官服,有的著布衣,還有幾位女子衣著華麗,都圍著一頂八抬大轎。轎簾掀開,走出一位金冠黃袍的男子,麵目看不真切,隻覺威儀非凡。
那口酸菜缸被放在轎前,金冠男子對著缸念念有詞。忽然間狂風大作,天上烏雲密布,缸中升起一道水柱,直衝雲霄。水柱在半空中散作漫天雨絲,“嘩啦啦”落了下來。
趙老四躲在老柳樹後,看得目瞪口呆。這場麵持續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雨勢漸小,缸中水柱也慢慢縮回。金冠男子似乎很滿意,對常仙說了幾句什麼,常仙連連點頭。隨即那些人抬著空缸,又飄飄悠悠回來了。
趙老四趕緊先一步跑回家,假裝還在睡覺。剛躺下,就聽院裡“咚”一聲輕響,那口酸菜缸已經好端端擺在原處,缸底還殘留著幾片亮晶晶的鱗片。
當天下午,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三個時辰,旱情頓解。村裡人敲鑼打鼓慶祝,都說老天開眼。隻有趙老四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謹記常仙囑咐,閉口不言。
雨停後第三天夜裡,常仙又來了。這回他滿麵春風,遞給趙老四一個布包:“龍君念你借缸有功,特賜三顆珍珠。一顆換錢度荒,一顆埋在院中東北角保家宅平安,最後一顆……”他頓了頓,“若他日有難,將珍珠扔進遼河,自有人相救。”
趙老四千恩萬謝,常仙臨走前又說:“不過有一事得提醒你——那日你是否偷看了行雨儀式?”
趙老四心裡“咯噔”一下,支支吾吾不敢答話。
常仙歎了口氣:“也罷,既然看了,便是緣分。隻是從此你家與遼河水府結了因果,福禍難料。記住,此事切莫再對外人提起,尤其不能說我等形貌,否則必有災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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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四連連點頭,送走常仙後,打開布包一看,三顆珍珠都有拇指大小,圓潤光澤,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按常仙囑咐,賣了一顆換來糧食度過荒年,一顆埋在院中,最後一顆貼身藏好。
日子似乎恢複了平靜。可這秘密憋在心裡,趙老四總覺得不吐不快。終於在一次酒後,他忍不住向最好的哥們王二麻子透露了半句:“兄弟,你知道前些日那場雨怎麼來的不?跟我家那口酸菜缸有關……”
話沒說完,窗外忽然打了個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趙老四酒醒了一半,趕緊閉嘴。王二麻子雖覺得蹊蹺,但見趙老四臉色煞白,也不敢多問。
然而禍事還是來了。
半個月後,村裡來了個遊方道士,自稱青雲子,能在旱地求雨,澇時止水。村裡幾個老人湊錢請他做法,青雲子在村口擺起法壇,披發仗劍,好不威風。可舞弄了半天,天上連片雲彩都沒見著。
青雲子麵子掛不住,掐指一算,忽然指向趙老四家方向:“村中有寶物竊取了天地靈氣,致使法事不成!待貧道前去查看!”
一夥人浩浩蕩蕩來到趙老四家。青雲子一進院,眼睛就盯上了那口酸菜缸。他繞著缸轉了三圈,忽然大笑:“果然!此缸已非凡物,內藏水府靈氣。貧道今日便要收了這寶物,以免它再妨害一方!”
趙老四急了,攔在缸前:“道長明鑒,這就是口普通酸菜缸,我家祖傳的……”
“普通?”青雲子冷笑,從懷中掏出一麵銅鏡對著缸一照。鏡中竟顯出缸內隱隱有龍形遊動,水光瀲灩。圍觀村民一片嘩然。
原來這道士並非凡人,乃是黑蛟化身。前些日子遼河龍君行雨時,他就在附近窺探,發現龍君借人間器皿施法,便起了歹心。他知道這類沾染了龍氣的寶物若能煉化,可大增修為,於是化形前來搶奪。
黑蛟假意做法,實則暗運妖力,要連缸帶其中的龍氣一並收走。就在此時,院中東北角忽然冒出一股青煙,常仙現身擋在缸前:“孽畜!龍君之物你也敢搶?”
黑蛟見常仙,知道行跡敗露,索性現出原形——一條三丈多長的黑色蛟龍,頭生獨角,目露凶光。村民哪見過這場麵,嚇得四散奔逃。趙老四腿都軟了,忽然想起常仙給的珍珠,忙掏出來朝遼河方向扔去。
珍珠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線,落入河中不見。片刻功夫,遼河方向傳來隆隆水聲,像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黑蛟見狀不妙,卷起一陣妖風就要逃。常仙豈能讓它得逞,化作一條青鱗大蟒死死纏住黑蛟。
正在僵持之際,遼河水麵上走來一人,正是當日那紅臉漢子。他赤手空拳,一步踏出便到了院中,伸出一隻大手,掌心隱現龍鱗,朝黑蛟頭頂一拍。隻聽一聲慘叫,黑蛟軟軟癱倒在地,重新變回道士模樣,已是昏迷不醒。
紅臉漢子對常仙點點頭:“常使辛苦了。”又轉向趙老四,“趙家兄弟,此番多虧你報信及時。此妖我帶回龍宮處置,你這口缸……”他看了看酸菜缸,“沾染了太多龍氣,已不適合留在人間。我另贈你一口新缸,保你家用。”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口巴掌大的小缸,往地上一放,那缸見風就長,轉眼變得和原來那口一般大小,釉色青亮,隱隱有雲紋流動。
紅臉漢子收起舊缸,拎起昏迷的黑蛟,對趙老四拱拱手:“今日之事,鄉親們有目共睹。你可如實相告,不必再隱瞞。隻是我水府之事,還望諸位莫要深究,更不要立廟祭祀,免得擾了清淨。”
言罷,他與常仙化作兩道青光,投入遼河不見。
趙老四呆立良久,直到翠花推他才回過神來。院外圍觀的村民早就跪倒一片,口稱“龍王爺顯靈”。從此,趙家莊再也沒人敢小看趙老四家,那口新酸菜缸醃出來的菜格外鮮美,年年有餘。
至於那口舊缸,有人說在某個雷雨夜,看見遼河上空有口大缸時隱時現,缸口雲霧繚繞,像是在行雲布雨。也有人說那是龍王爺念舊,還在用趙家的缸救苦救難。
趙老四活到九十八歲無疾而終,臨終前把最後一顆珍珠含在口中。下葬那天,遼河無風起浪,有人看見一條青蟒在河邊徘徊良久,方才離去。
如今趙家莊還流傳著這個故事,老人們總說:萬物有靈,莫欺莫盜,舉頭三尺有神明,低頭三尺——說不定你家的酸菜缸裡,也住著位龍王爺呢。
隻是真是假,誰又說得清?反正趙家後人還在用那口“龍王爺換的缸”,醃出來的酸菜,依舊是遼河邊上的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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