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長白山下有個叫靠山屯的小村子。村裡有個破落戶叫曾富貴,三十多歲還沒娶上媳婦,靠給人打短工過活。村裡人都說他祖上也曾闊過,到他爹那輩敗光了家產,隻剩下村東頭三間漏雨的瓦房。
這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言事的日子。曾富貴從鎮上扛活回來,兜裡揣著剛結的二百文工錢,心裡盤算著割半斤豬肉包頓餃子。路過村口老槐樹時,看見樹下圍著幾個人,中間坐著個穿青布道袍的遊方道士。
道士麵前鋪著塊藍布,上麵擺著卦簽、銅錢,還有個小香爐。曾富貴本不信這些,正要繞過去,那道士卻抬眼望他:“這位先生,你眉間有紫氣,近日怕是要遇貴人。”
旁邊幾個閒漢哄笑起來:“王老道,你可看走眼了!這是咱們村的曾大窮,哪來的紫氣,怕是餓得臉發紫吧!”
曾富貴臉一紅,加快腳步要走。道士卻起身攔住他,壓低聲音說:“今夜子時,你若敢去村西亂葬崗那棵老柳樹下燒三炷香,自有你的造化。”
說完這話,道士收起攤子徑直走了,留下曾富貴愣在原地。村西亂葬崗那地方邪性得很,村裡老人常說半夜能聽見鬼哭,平日連大白天都少有人去。曾富貴猶豫再三,可想到道士那句“貴人”,心裡像有貓爪子撓。
夜裡風雪交加,曾富貴揣著白天在鎮上買的香,深一腳淺一腳往亂葬崗走。老柳樹在月光下張牙舞爪,樹下果然有個石供桌,上麵落滿積雪。他哆嗦著點上香,剛插進香爐,就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回頭一看,竟是個穿黃襖的小老頭,尖嘴猴腮,眼睛滴溜溜轉:“曾先生,您這香燒得好,我家主子有請。”
曾富貴嚇得腿軟:“你、你是……”
“小的姓黃,行九,您叫我黃九就成。”小老頭作了個揖,“我家主子是這長白山修行五百年的胡三太奶,今日感應到您誠心,特命小的來請您。”
話音未落,曾富貴隻覺得眼前一花,身子輕飄飄的,再睜眼時已在一處雕梁畫棟的大宅前。門楣上掛著塊匾,寫著“胡府”二字。院裡燈火通明,隱約能聽見絲竹之聲。
黃九引他穿過三進院子,來到正廳。廳上坐著個穿紅袍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兩旁站著七八個俊俏丫鬟。老太太一開口,聲音溫潤:“曾先生不必驚慌。老身胡三,受這方水土供養多年,今日見你命中有段富貴,特來點撥。”
曾富貴撲通跪下:“太奶慈悲!”
胡三太奶命人扶他起來,賜了座:“你祖上曾對這山中生靈有恩,如今該你得報了。明日午時,你去鎮西河邊,見著個穿綠衣的姑娘落水,你救她起來,自有後福。”
說完一揮手,曾富貴眼前又是一花,竟已回到自家炕上。窗外天剛蒙蒙亮,他坐起身,手裡還攥著半截沒燒完的香。
第二天,曾富貴將信將疑去了鎮西河邊。果然,剛到午時,就聽見撲通一聲,一個穿綠衣的姑娘在水裡撲騰。他顧不得多想,跳進冰冷的河裡把人救上來。姑娘十六七歲模樣,生得標致,自稱是鎮上綢緞莊張掌櫃的女兒,來河邊洗衣失足落水。
張掌櫃感激不儘,非要留曾富貴在家吃飯。席間問起他家世,曾富貴如實說了。張掌櫃沉吟片刻:“我膝下無子,就這一個女兒。你若願意,可來我鋪子當學徒,日後……”
話沒說完,外麵忽然喧鬨起來。原來是鎮上保安團的馬團長帶著人來了。這馬團長是本地一霸,早就垂涎張小姐美色,今日聽說她落水被救,特意來“探望”。
馬團長一進門就盯著張小姐看,轉頭對張掌櫃說:“老張啊,你閨女也不小了,我正房去年病故,不如嫁給我做填房,保你生意興隆!”
曾富貴血氣上湧,剛要說話,卻聽見耳邊傳來黃九細小的聲音:“曾先生莫急,您儘管答應去馬團長手下當差,自有分曉。”
曾富貴一愣,硬生生把話咽回去,反而對馬團長一揖:“團長大人,小的曾富貴,願效犬馬之勞。”
馬團長打量他幾眼,哈哈一笑:“算你識相!明天來團部報到!”
當天夜裡,曾富貴夢見黃九站在炕前:“太奶說了,那馬團長作惡多端,氣數將儘。您去他手下,凡事順著他,三個月內必有變故。”
果然,曾富貴進了保安團後,馬團長看他機靈,漸漸讓他打理些賬目。曾富貴發現,馬團長不僅強占民田,還和山裡的土匪有勾結,倒賣煙土。他記下證據,卻按兵不動。
到了第三個月初一,省裡忽然來了一隊兵,直接把馬團長抓了。原來新來的省長要整治地方,馬團長被人匿名舉報。保安團一時群龍無首,省裡來的特派員見曾富貴賬目清楚、為人本分,竟讓他暫代團長之職。
這一下,曾富貴算是鯉魚跳了龍門。他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胡府還願,可那宅子竟憑空消失了,原地隻有一片荒草。夜裡黃九又托夢來:“太奶說,這富貴是借給你的,要用在正處。若行不義,必遭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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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富貴起初還記著這話,做事公正,在鎮上傳了些好名聲。可權力這東西,嘗到甜頭就難放下。漸漸地,他開始收商戶的“孝敬”,對窮苦人也不再客氣。有人告狀,他就派團丁把人抓來,關幾天放出去,再不敢言語。
第二年開春,曾富貴娶了張小姐。張掌櫃樂得合不攏嘴,把大半家產給了女婿。曾富貴又花錢打通關節,把“暫代”兩個字去掉,正式當了保安團長。鎮上人當麵叫他“曾團長”,背地裡卻罵“曾閻王”。
這年端午,曾富貴在宅子裡大擺筵席。席間來了個遊方和尚,自稱從五台山來,要化緣重修寺廟。曾富貴喝得高興,隨手扔了十塊大洋。和尚卻不接,盯著他說:“施主,你這場富貴如草上露、瓦上霜,太陽一出就散了。聽老衲一句勸,散儘不義之財,還能保得性命。”
曾富貴大怒,命人把和尚轟出去。和尚臨走時歎道:“黃粱未熟,大夢先醒。可惜!可惜!”
和尚走後,曾富貴心裡不痛快,多喝了幾杯。醉眼朦朧間,見黃九站在廳外向他招手。他跟著出去,黃九遞給他一碗黃澄澄的粥:“太奶賜的醒酒湯,您喝了罷。”
曾富貴一飲而儘,頓時天旋地轉。再睜眼時,竟坐在一處公堂上,堂上高懸“明鏡高懸”的匾額,兩旁站著青麵獠牙的鬼差。正中坐著個黑臉判官,正是那日的遊方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