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狄仁傑並未直接前往大理寺,而是先回了狄府。徹夜的推演與分析讓他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洞悉迷霧後的沉靜。他徑直來到李元芳養病的廂房。
屋內藥香彌漫,李元芳正由如燕扶著,在床邊嘗試著緩慢行走,活動筋骨。他的臉色依舊蒼白,腳步也有些虛浮,但眼神已比前兩日清亮了許多。見到狄仁傑進來,他停下動作,臉上露出笑容:“大人。”
如燕也連忙行禮:“叔父。”
狄仁傑快步上前,扶住李元芳的手臂,讓他重新坐回床邊,溫聲道:“傷未痊愈,不可勉強,需循序漸進。”他仔細看了看李元芳的氣色,點頭道,“嗯,是好些了。王太醫今日來診過脈了嗎?”
“剛走不久,”如燕回道,“說元芳恢複得比預想還好,內息已漸平穩,隻是外傷愈合還需時日,千萬不能再崩裂了。”
“那就好。”狄仁傑在床邊坐下,看著李元芳,語氣平和地將昨夜發現墨模暗刻反字、以及摻入草木灰的陰謀詳細說了一遍。他深知李元芳雖身在病榻,心卻始終係於案件,告知他進展,反而能讓他安心。
李元芳聽得聚精會神,眼中不時閃過震驚與怒火,聽到最後,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牽動傷口,讓他微微蹙眉,沉聲道:“好陰毒的手段!大人,如今既已查明關竅,是否立刻收網?”
狄仁傑微微搖頭:“墨模被篡改,絕非尋常工匠所能為。曾泰已去排查相關匠人,並監視墨衡。對手狡猾,我們必須找到那個動手凋刻的‘鬼手’,以及其背後的指使者,方能一舉成擒,否則打草驚蛇,後患無窮。”
李元芳了然地點點頭,他知道狄仁傑的考量總是更為深遠。他遲疑了一下,道:“大人,卑職……卑職如今雖不能動武,但一些分析查訪之事,或可……”
“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好生養傷。”狄仁傑打斷他的話,語氣不容置疑,“府中安危,尚有張環、李朗他們,外麵的事,有曾泰和眾多差役。你若真想幫我,就儘快康複。”他拍了拍李元芳未受傷的肩膀,目光中充滿信任與關懷。
李元芳心中暖流湧動,不再多言,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狄春端著剛煎好的藥走了進來,見到狄仁傑,連忙行禮:“老爺。”
“嗯,”狄仁傑應了一聲,又對如燕和李元芳道,“你們且安心,我再去大理寺。若有進展,會讓人回府告知。”說罷,便起身離開了。
望著狄仁傑離去的背影,李元芳默默端起藥碗,將那苦澀的湯藥一飲而儘。他必須儘快好起來。
狄仁傑回到大理寺值房不久,曾泰便帶著一夜搜查的成果匆匆趕來。
“恩師,學生已初步排查了鬆煙閣所有工匠名錄。負責模具製作與保管的,共有三人,皆是墨坊老人,背景看似清白,暫時未發現明顯異常。不過,”曾泰話鋒一轉,遞上一份名單,“這是根據墨硯先生提供的線索,羅列的神都內外,可能具備如此精微凋刻技藝的匠人,共有七位。其中三位仍在官坊或將作監任職,兩位已亡故,一位年事已高,手抖目眩,早已封刀。最後一位……”
曾泰的手指落在名單最後一個名字上:“此人名叫楊岐,綽號‘鬼手楊’,曾是將作監首屈一指的金石凋刻大家,尤擅微凋,據說能在米粒上凋出整篇《蘭亭序》。但因其性格孤僻,恃才傲物,十年前因與上司爭執,憤而辭官,此後便銷聲匿跡,無人知其下落。”
“鬼手楊……”狄仁傑輕輕咀嚼著這個名號,眼中光芒閃動,“性格孤僻,技藝超群,銷聲匿跡……這些特征,很符合被某些隱秘勢力籠絡的條件。他的失蹤,是隱居,還是……已被‘請’去了某處?”
“學生也已詢問過墨衡,”曾泰繼續道,“他聲稱對此毫不知情,模具庫房雖有管製,但並非絕密之地,若有人蓄意潛入調換或篡改,並非沒有可能。他表現得很配合,但……學生總覺得他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慌亂是正常的,貢墨在他坊中出事,他難辭其咎。”狄仁傑道,“但若這慌亂背後,另有隱情,那便值得深究了。對他及其心腹工匠的監視,不可鬆懈。”
“是。還有一事,”曾泰又道,“學生設法弄到了鬆煙閣製作貢墨的模具,經墨硯先生秘密查驗,確認刻有‘龍門貢品’字樣的那套主模具,其內側均被做了極其精巧的暗刻手腳!手法一致,應是同一人所為!”
果然如此!對手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這批最重要的殿試貢墨。
狄仁傑沉吟片刻,問道:“關於那幾位可能匠人的詳細卷宗,尤其是‘鬼手楊’的,可能調閱?”
“官坊任職的三位,卷宗已調來。已故及封刀者的信息,正在搜集。隻是這‘鬼手楊’……他辭官已久,當年的卷宗記錄簡略,且年代久遠,恐難有更多發現。”
“無妨,先從現有信息入手。”狄仁傑拿起那三份在職匠人的卷宗,仔細翻閱起來。他看得極慢,不放過任何細節,從籍貫、履曆、家庭關係,到經手的重要項目、人際交往,一一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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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靜默中流逝。狄仁傑時而提筆記錄,時而蹙眉沉思。曾泰侍立一旁,不敢打擾。
忽然,狄仁傑的目光在其中一份卷宗上停住。這份卷宗屬於將作監的一位老凋工,名叫趙實,技藝精湛,但記錄顯示,他近半年來曾因“手疾”請假休養過兩次,每次約半月之久。
“手疾……”狄仁傑用手指輕輕點著這兩個字,“對於靠手吃飯的凋刻匠人而言,手疾可謂致命。他請假期間,是何人診治?病情如何?卷宗為何沒有詳細記錄?”
曾泰湊過來看了看,道:“恩師,或許是尋常小恙,未予重視。”
“未必。”狄仁傑搖頭,“非常時期,任何異常都需警惕。立刻派人去查,核實趙實這兩次請假的具體時間、診治郎中、以及他休養期間的真正行蹤。要秘密進行,勿要驚動他本人。”
“學生明白!”曾泰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條重要線索,立刻轉身去安排。
狄仁傑繼續翻閱剩下的卷宗,但心思已更多地係在了那個神秘的“鬼手楊”和請假的趙實身上。他走到懸掛的神都地圖前,目光掃過那些縱橫交錯的街巷。一個技藝超群卻銷聲匿跡的凋刻大師,會藏身何處?是被軟禁在某個深宅大院,還是隱居於市井陋巷?
他喚來一名親信衙役,吩咐道:“你去查一查,神都的當鋪、古玩店、以及一些地下黑市,近年內有無出現過極其精微的金石凋刻作品,或者,有無關於‘鬼手楊’或其獨特技法的任何傳聞。”
“是,閣老!”
一條條指令發出,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向著可能的目標悄然收緊。狄仁傑坐回椅中,閉上雙眼,將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在腦海中重新梳理:異常的貢墨,被滅口的官員,可能被篡改的模具,技藝高超的凋刻師,神秘的幕後指使……
他有一種預感,找到那個動刀凋刻反字的“鬼手”,將是揭開所有謎團的關鍵。而這個“鬼手”,或許就隱藏在這神都的某個角落,正靜靜地等待著,或者……正準備著下一次的行動。殿試之期漸近,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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