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老衲尚是監院,前任住持乃是我師叔鏡明大師。”慧明臉上愧色更濃,“鏡明師叔見到那些東西,大驚失色。他屏退左右,隻留下我和……和當時掌管戒律的師弟鏡嚴即後來的弘嚴,彼時尚未改‘弘’字輩),以及寺中一位輩分極高、精通醫術的師叔祖虛雲。師叔祖虛雲辨認後,確認那些藥粉藥丸和經卷圖譜,皆與一個早已被官府取締的民間教門‘白蓮藥王宗’有關。而那些財物,很可能是該教門隱匿或供奉的資產。”
“鏡明大師作何決斷?”
慧明長歎一聲:“師叔當時麵臨兩難。若據實上報,普照寺窩藏邪教財物經卷,縱非主動參與,也難逃乾係,輕則查封整頓,重則僧眾流散,百年古刹毀於一旦。且那些財物來路不明,牽扯必廣,恐引來更大禍患。若隱瞞不報……則是對佛祖撒謊,違背清規。”
“你們選擇了隱瞞。”狄仁傑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慧明低下頭,無地自容:“是……鏡明師叔最終決定,為保全寺廟,暫將此事壓下。他命人將那些財物、藥粉、經卷,秘密轉移至他處藏匿。而火災的起因,對外仍稱意外,那兩名執役僧的死亡,也當做殉難超度了。隻是……隻是沒想到,這個決定,如同打開了一個無法閉合的魔盒。”
“轉移至何處?由誰負責?”狄仁傑追問關鍵。
“具體地點……隻有鏡明師叔、虛雲師叔祖和鏡嚴師弟三人知曉。我當時隻管協助清理現場,穩定僧眾,並未參與轉移藏匿。鏡明師叔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慧明回憶道,“後來,鏡明師叔因火災之事心力交瘁,加上年事已高,一病不起,次年便圓寂了。圓寂前,他將住持之位傳於我,並叮囑我……務必守好寺廟,那批東西,除非萬不得已,永不現世,也絕不能再與那教門有任何瓜葛。鏡嚴師弟……也就是後來的弘嚴,因在火災後處置‘得當’,深受師叔信任,接掌了戒律院,並實際上……接管了與那批隱秘之物相關的一切事宜。虛雲師叔祖則從此更加深居簡出,據說一直在研究那些藥方經卷,以求……化解其中可能的‘業障’。”
原來如此!一場火災,燒出了隱藏的邪教遺產,也燒出了寺中高層為求自保而做出的錯誤抉擇。秘密由此代代相傳,並逐漸扭曲了傳承者的心性。鏡明前任住持)或許是出於維護寺廟的無奈,但到了弘嚴這裡,守護秘密逐漸變成了掌控秘密,進而可能利用秘密牟利、鏟除異己。
“那批財物數量究竟有多少?這些年來,寺中賬目上那些不明巨額資金流向,是否與之相關?”狄仁傑將吳佑堂查出的賬目疑點拋出。
慧明臉上露出震驚和茫然:“具體數量……老衲確實不知。至於賬目……寺中錢糧一向由監院負責,老衲雖為住持,但近年精力不濟,加之弘嚴師弟辦事乾練,便……便有些放手。他隻定期向老衲稟報大體收支,明細賬目,老衲並未深究。難道……難道他竟敢挪用寺產,甚至……動用了那批隱秘財物?”
看到慧明不似作偽的震驚與痛心,狄仁傑心中了然。這位住持,很可能早已被架空,成為了弘嚴和虛雲操縱下的傀儡方丈。他或許隱約察覺不對,但出於對師門囑托的盲從、對寺廟聲譽的執著,以及可能存在的懦弱,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至釀成今日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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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佑堂吳賬房,去年受雇查核寺中陳年舊賬,可是你同意的?”狄仁傑換了個問題。
慧明點頭:“是老衲同意的。因覺近年賬目似乎有些不清,又聽得些風言風語,便想請個外人來清清賬目。弘嚴師弟當時也未反對,隻說找個可靠的。那吳賬房看上去老實本分,算賬也快,老衲便留用了。誰知他查了不久,便說有些賬對不上,尤其是與十多年前一些修繕款項和香火大額供奉有關。老衲讓他細查,之後他便……便沒了消息。弘嚴師弟說他賬目核完,結清工錢自行離開了。老衲雖覺蹊蹺,但未深想……如今看來,他定是查到了不該查的東西!”
“吳賬房失蹤,其妻吳秀娘半年前來寺中尋夫,之後也失蹤了。住持可知此事?”曾泰語氣沉重。
慧明猛地瞪大眼睛,臉上血色儘褪,嘴唇哆嗦著:“秀娘……她也來尋過?老衲……老衲不知啊!弘嚴隻對我說,吳賬房的家人來鬨過,他已妥善安撫,給了些銀錢打發走了……難道……難道秀娘她……”他似乎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可能,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再也無法保持坐姿,幾乎癱軟下去,老淚縱橫:“罪過……罪過啊!我雖未親自動手,但這樁樁件件,皆因我當年懦弱妥協、疏於監管而起!我愧對鏡明師叔囑托,愧對佛祖,更愧對吳先生夫婦啊!我……我實是這普照寺的罪人!”他伏地痛哭,懺悔之情,溢於言表。
看著眼前這位悲痛欲絕的老僧,狄仁傑心中並無多少同情,更多的是沉痛與警醒。個人的懦弱與抉擇的偏差,在權力與利益的催化下,竟能滋生如此巨大的罪惡,吞噬數條無辜性命。
“住持,那西北角靜心寮的虛雲大師,究竟是何來曆?他與‘白蓮藥王宗’,到底是何關係?如今寺中種種詭異,包括鐘鳴機關、私鹽交易、乃至可能存在的滅口行徑,他是否知情?甚至……是否參與指使?”狄仁傑問出了最後一個,也可能是最關鍵的問題。
慧明止住哭聲,抬起淚眼,臉上露出極為複雜的神色,敬畏、恐懼、疑惑交織。“虛雲師叔祖……他並非本寺剃度。據鏡明師叔說,他是約三十年前,雲遊至此掛單,因其醫術精湛,佛法也有獨到見解,便被留下。後來才知,他很可能就是當年‘白蓮藥王宗’的核心人物之一,甚至可能是掌教或長老級彆的人物。該教門被官府嚴厲打擊後,他隱姓埋名,藏身佛寺。那些財物藥方,或許本就屬於他,或由他掌管。鏡明師叔圓寂後,他便幾乎足不出戶,弘嚴師弟對他執禮甚恭,寺中大小事務,凡涉及……涉及‘舊事’的,似乎都要請示他。鐘鳴之事、私鹽之事,老衲確實不知虛雲師叔祖是否知曉。但以他的輩分和弘嚴對他的態度……恐怕……難以置身事外。”
一切線索,最終都指向了那個隱藏在西北角靜心寮,神秘而古老的虛雲。他是過往的幽靈,是秘密的守護者,也可能,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就在這時,禪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範鑄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有緊急情況!”
“進來。”
範鑄推門而入,神色嚴峻:“大人,方才監視弘嚴的兄弟來報,弘嚴得知州兵入寺、廣源被拘後,並未回自己禪房,而是徑直去了西北角靜心寮,已進去約一盞茶時間,尚未出來!另外,張環在寺後巡査時,發現兩名形跡可疑的灰衣僧人,正試圖從後山一條極為隱秘的小徑下山,已被拿下。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些散碎金銀和……一張繪製簡易的輿圖,標記了一條通往江邊的路線!”
弘嚴去了靜心寮!有人試圖攜款潛逃!
狄仁傑霍然起身,目光如電。虛雲與弘嚴終於要有所動作了!
“曾泰,你立刻帶人,持我令牌,全麵接管寺中所有賬房、庫房,封存一切賬冊文書,尤其是弘嚴經手過的!元芳,如燕,隨我去靜心寮!範鑄,加派人手,徹底封鎖寺廟所有出口,包括那條隱秘小徑!許進不許出!”
“得令!”
眾人凜然應諾,迅速行動。
狄仁傑最後看了一眼癱坐在地、麵如死灰的慧明,沉聲道:“住持,若你尚有向佛之心,便在此誦經懺悔,靜待發落吧。佛門清淨地,容不得這般汙穢!”
說完,他大步走出禪房,朝著西北角那處被標記為“靜室勿近”、籠罩在重重迷霧之中的獨立僧寮,決然而去。
山風更急,卷動著鉛雲,仿佛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降臨在這座已然千瘡百孔的古刹之上。灰燼餘溫尚在,而深埋其中的真相與罪孽,終於到了要徹底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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