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蝶失蹤後,可有人來打聽過她?或者,樓中可還有其他人與普照寺僧人來往密切?”狄仁傑最後問道。
老鴇和玉簪都搖頭表示沒有。
問詢至此,線索基本清晰:鐘樓女屍,極可能就是被“贖身”後失蹤的翠蝶。她因偶然知曉普照寺很可能是弘嚴或虛雲)的某個涉及“火”與“蓮花教門”的秘密而被滅口,屍體被以那種帶有儀式感的方式置於鐘內,既是為了恐嚇可能知情的其他人,也可能如虛雲狂言那般,帶有某種邪惡的“獻祭”意味。
離開柳鶯閣時,已是午後。秋日的陽光勉強穿透雲層,給冷清的胭脂巷帶來些許暖意,卻驅不散那彌漫在勾欄瓦舍間的悲涼與肮臟。
“大人,翠蝶的線索,將鐘樓女屍與寺廟舊事直接聯係了起來。那張符圖,還有她的話,都指向了‘火’。”李元芳沉吟道,“這‘火’,恐怕不止是十五年前那場火災,更可能是一種象征,或者……某種儀式的一部分。”
狄仁傑頷首:“虛雲癲狂時提到的‘獻祭’、‘喚醒靈藥’,結合‘火’的意象,恐怕非同小可。慧明住持所言,當年清理火災現場,發現‘灰中有異’。這‘異’,除了財物藥方,是否還有其他?那場火災,真的是意外嗎?還是說,它本身就是一次未成功的,或者被掩蓋的‘儀式’?”
這個猜想令人不寒而栗。如果十五年前的火災並非單純意外,而是人為,甚至是一場邪教儀式的嘗試或事故,那麼其背後隱藏的黑暗,將更加深重。而虛雲、弘嚴這些人,守護和試圖複現的,或許正是這種黑暗的傳承。
“必須徹底查清那場火災的真相。”狄仁傑決斷道,“元芳,你與如燕先回寺中,協助範鑄繼續搜尋弘嚴,並審問虛雲,務必撬開他的嘴,問清當年火災實情及他們後續的所有計劃。我去州衙,與曾泰彙合,查閱所有相關卷宗。”
回到州衙,曾泰已先一步返回,正在二堂焦急等待。他那邊根據名冊進行的秘密抓捕頗有收獲,已在城中幾處隱秘據點抓獲三名“白蓮藥王宗”的殘餘分子,起獲部分財物和往來信件,正在加緊審訊。
“恩師,您回來了。柳鶯閣那邊……”曾泰迎上來。
狄仁傑簡要說了翠蝶之事,曾泰亦是神色凝重。“果然如此。如此一來,鐘樓女屍的身份動機也明確了。不過,那些被抓的教眾,多是外圍人員,對核心秘密知曉有限。但有一人招供,說大約半年前,曾奉命協助轉移過一批‘舊物’,從普照寺後山一個山洞,轉移到襄州西南山中另一處據點。過程中,他隱約聽到護送的一位‘師父’提起‘庚辰年的債,該還了’,‘火候將到’之類的話。”
又是庚辰年!火候!
“可知轉移的是何物?具體送往何處?”
“那人隻負責外圍警戒,未見具體物品,隻聞到很濃的藥材和……硝石味道。送往地點是西南山中一個叫‘黑風坳’的地方,那裡似乎有他們的一個隱秘壇口。”
硝石!藥材!這與虛雲靜室中氣味,以及可能存在的火藥配置關聯起來。轉移“舊物”,很可能就是轉移那些危險的藥方、秘籍,甚至煉製好的藥物或火藥成分!時間在半年前,正是吳秀娘遇害前後。這絕非巧合。
“黑風坳……立刻派人秘密監視,切勿打草驚蛇。弘嚴可能逃往彼處。”狄仁傑吩咐,隨即問道,“州誌與舊年卷宗,查閱得如何?”
“學生正要稟報。”曾泰引狄仁傑進入內堂書吏房,桌上已攤開數卷厚厚的冊籍,“已調閱了襄州地方誌‘寺觀’卷、州衙刑房存檔的‘庚辰年意外失火桉’卷宗,以及戶房相關的寺廟田產變更記錄。”
他指著地方誌上的一處記載:“大人請看,州誌載:‘乾封十七年即庚辰年)冬十一月,城外雲台山普照寺藏經閣失火,閣毀,焚經卷無算,斃執役僧兩名。疑燈燭引燃,天乾物燥,風助火勢所致。寺損頗巨,後募捐重修。’記載十分簡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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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翻開刑房卷宗:“這是當時縣衙當時襄州為縣)勘驗的存檔。同樣認定意外失火,兩名死亡僧人法號‘廣淨’、‘廣慧’,係看守藏經閣的執役僧,屍骸焚毀嚴重,無法細驗。寺中報損失主要為建築、經卷佛像,價值約兩千貫。現場勘查記錄也很簡單,未見人為縱火痕跡。此桉當時便以意外結桉。”
記錄確實簡單得有些異常,對於一座古刹重要建築的火災,勘查似乎流於表麵。
“戶房的田產記錄呢?”
“普照寺在庚辰年火災前後,田產數目並無顯著變化。但在火災後次年,也就是乾封十八年,寺中曾一次性購入雲台山南麓近五十畝山林地,地價……遠低於市價。賣方是一家外地商號,交易後不久便注銷了。”曾泰指著記錄道,“此事有些蹊蹺。另外,學生詢問了衙中幾位老書吏,其中一位當年曾跟隨縣尉參與過火災後的善後事宜。他私下回憶說,當時就覺得寺中僧人對火災現場把守甚嚴,不太願意讓官府人多停留。而且,他依稀記得,在清理出的灰儘中,似乎看到過一些沒燒完的、非紙非帛的碎片,像是獸皮,上麵有紅黑色的圖紋,但當時上官未深究,他也不敢多言。”
獸皮圖紋!這很可能就是那些邪教經卷圖譜的殘留!
“還有,”曾泰壓低聲音,“學生根據那老書吏的指引,私下尋訪了當年住在雲台山下的幾位老人。其中一位年近八旬的樵夫說,火災那夜,他因事晚歸,隱約看到山上有不止一處火光閃爍,還似乎聽到過一陣奇怪的、像很多人一起念誦但又不成調的聲音,從寺廟方向傳來,持續了大約一刻鐘才被大火爆燃聲掩蓋。他當時害怕,沒敢細看,也不敢對人言,隻當是自己眼花耳背。”
不止一處火光?奇怪的誦唱聲?這絕非簡單的意外失火能解釋!
狄仁傑眉頭緊鎖,將所有線索在腦中飛速拚接:庚辰年冬夜,普照寺內可能正在進行某種與“白蓮藥王宗”相關的隱秘儀式火光、誦唱),其間發生意外或人為導致藏經閣大火,兩名執役僧葬身火海。寺中高層鏡明、虛雲、鏡嚴弘嚴)為掩蓋邪教活動,對外統一口徑為意外失火,並利用官府勘查不細的機會,隱瞞了火災現場發現的邪教財物、藥方經卷,甚至可能隱瞞了火災的真實起因和死亡僧人的具體情況廣淨、廣慧是否真是意外死亡?)。事後,他們利用邪教財物或某種交易,低價購入山林地,或許用於隱藏或進行其他活動。
這場火災,是一個分水嶺。它既是過往邪教活動的終結或被迫轉入更深的地下),也是後來一係列罪惡的源頭。秘密被繼承,財富被覬覦,知情人被滅口。十五年後,當吳佑堂無意間觸及賬目與舊事的聯係,當蓮花玉佩再次出現,這個潘多拉魔盒被重新打開,引發了新一輪的殺戮與陰謀。
“慧明住持說,鏡明大師圓寂前,叮囑他‘那批東西,除非萬不得已,永不現世’。”狄仁傑緩緩道,“但對於弘嚴和虛雲而言,‘萬不得已’的界限早已被打破,他們想要的,或許就是讓這些東西‘現世’,並為其所用。翠蝶聽到的‘和尚念經火’,很可能就是虛雲或弘嚴在某種場合下,提及或重現了當年火災情景的隻言片語,甚至是某種儀式預演。鐘樓女屍的獻祭,或許就是他們重啟‘火’之儀式的一部分。”
曾泰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他們可能還有更大的圖謀?轉移那些‘舊物’去黑風坳,莫非是要在那裡,進行某種……真正的儀式?”
“極有可能。”狄仁傑目光凝重,“弘嚴在逃,虛雲被捕,但其黨羽未清,核心‘舊物’已轉移。他們不會就此罷休。我們必須加快行動,一方麵繼續深挖寺中殘餘線索,尤其是查清當年廣淨、廣慧兩名僧人的詳細情況;另一方麵,要緊盯黑風坳,同時全城搜捕弘嚴。此外,需立刻行文附近州縣,協查可能與‘白蓮藥王宗’或普照寺有舊的人員往來。”
他走到窗前,望著州衙庭院中蒼勁的古柏,沉聲道:“塵封十五年的舊卷,血跡未乾,邪火未熄。這場跨越時空的罪孽,是時候做一個徹底的了斷了。不僅要揪出眼前的凶手,更要揭開那場火災掩蓋的所有真相,讓逝者安息,讓生者警醒。”
夕陽西下,將天邊雲層染成暗紅,猶如乾涸的血跡。襄州城的暮鼓響起,沉鬱悠長,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悲歌,也預示著,一場關乎正邪、貫穿歲月的最終較量,即將到來。州衙內外,燈火漸次亮起,無數身影在忙碌奔走,一場更周密、更深入的調查與緝捕,在夜色中悄然展開。塵封的卷宗被重新翻開,湮沒的記憶被努力喚醒,所有的努力,都隻為了將那場燃燒了十五年之久的邪火,徹底撲滅在真相與正義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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