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拿回到濟南教會,提議在山南的青石街再建教堂,敏河那個該怎麼建怎麼建。青石街的教堂,苗南拳出了一半的錢。教堂竣工那天,約拿又食言了,苗南拳帶來的一嘟嚕叫羊蛋的玩意他吃完了也沒弄明白這玩意也能這麼好吃。起初,夾起一個像花球一樣的百玩意時,約拿看了又看,實在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吃到嘴裡咽到肚裡約拿才問,方才吃的什麼屌玩意。此時的約拿又學會了青石的幾句方言,其中的吊玩意的意思他也懂了。苗南拳笑壞了,連連點頭,你吃的就是吊玩意。什麼?我吃的就是吊玩意?約拿不明白,又夾了一口慢慢嚼著,咽下去還是問,這是什麼吊玩意?苗南拳還是說,就是吊玩意。約拿不樂意了,以為苗南拳笑話他,他瞪著藍眼睛大聲說,苗大哥,你不能這麼耍我,我是認真的,我吃的到底是什麼吊玩意。苗南拳的眼淚幾乎都笑出來了,這次再不解釋清楚約拿真的急了。苗南拳指著約拿的褲襠說,你吃的就是吊玩意,羊身上的吊玩意,羊鞭,羊蛋,我們說羊球,就那些吊玩意。
老約拿在青石待的年歲比永昶還大。苗褚氏親眼見證了約拿變成了老約拿。五十歲的約拿的藍眼珠子沒有年輕時水汪汪了,瓦藍瓦藍湖麵一般的眼睛像是秋後早晨的湖麵,氤氳著一層乳白的霧氣,確實,老約拿老早就說他的眼睛裂熊了,看東西迷離麻花的。二十多年的光陰,二十多年的異國的水土把當初一個英俊的洋人幾乎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青石街的普通老頭,若不是那高鼻梁藍眼珠,單看那一身地道的裝束和那口麻溜的青石話準得以為那就是青石人。
因為跟苗南拳的關係,約拿也入鄉隨俗喊苗褚氏大侄女。苗褚氏當初還沒嫁人,總感覺一個高鼻梁藍眼珠的洋人喊自己大侄女怪怪的,就不答應,回說道,誰是你大侄女,大鼻子。約拿無奈地聳聳肩,說,我跟你爹是朋友,我應該叫你大侄女?苗褚氏不再理睬約拿,心裡打定主意,就不喊,看你能咋地。誰知道老爹知道到了凶了她一頓,勒令當時還是香草的苗褚氏乖乖地喊約拿大叔。褚青山告訴家裡人,苗南拳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這個洋人約拿也是,因為他確實幫住自己,站在自己的立場說話,還苦口婆心勸阻劫道的馬子放自己一馬,就憑約拿這份情義,他褚青山就不能不把約拿當朋友,人得懂得感恩,隻有懂得感恩才能心安理得,否則睡覺都睡不踏實。
約拿回了濟南,不知他用的什麼法子說通了教會,允許他在青石街再蓋一所教堂,以便於傳教,敏河的那個教堂則另派了一個叫漢斯的神父負責。當十日後,約拿笑眯眯地出現在苗家莊的村口時,村裡的人不再驚奇,而是友好地衝他哈嘍,還有人大膽地問,洋鬼子,你又來孬酒喝得?約拿看到一個個的笑臉,也回以笑臉,不喝了,不喝了,辣嗓子。多日後約拿才明白這個孬酒喝不是什麼好話。
約拿在青石街買了十五畝地,又從濟南請來了設計師規劃設計,當他拿著定稿的圖紙展示給苗南拳看時,苗南拳不屑一顧地說,蓋幾間房子還要弄麻煩?約拿連說加比劃,臉上興奮的像喝了一大碗燒酒,他告訴苗南拳,教堂是教徒聚會的地方,不可隨便,又說,你們中國人的想法就是糊弄。苗南拳一笑,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那事理虧著呢,是以就沒接約拿的話茬。
苗南拳信的不是洋教,約拿要在青石街建教堂,他這個朋友當然也表示一下,搭把手,苗南拳提議要讚助約拿一些銀錢,畢竟蓋房子要花錢不是。約拿拒絕了苗南拳的好意,他拍著雞皮一樣的胸脯說,老苗,你們中國人跟我們外國人不一樣,我們蓋教堂就是傳播福音的,蓋教堂的錢都是教會出,我們不會要你們的錢,一分都不要。給錢也不要?苗南拳還沒遇到這麼傻的人,活了三十多歲他還沒見過給錢不要的主。弄弄弄,約拿一急,母語立馬出來了,不是不要,是蓋教堂的費用教會已經撥付,假如你要想捐贈的話可以,我們再拿這些錢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懂不?苗南拳呷了一口茶,我怎麼不懂,不就給我們開倉放糧賑災施粥一個意思麼。約拿連連點頭,點完頭又連連搖頭,一樣也不一樣,你們那是短時行為,不可持續。苗南拳不得不承認約拿確實說得對,賤年時是有一些大戶賑災施粥,但也僅限於附近,更不可持續,全是憑心情,而教會就不一樣了,人家不光建教堂,還建醫院,建學校,什麼叫大善,這才是大善,賑災施粥隻能算小善,而有些人借著施粥的名氣給自己積攢好名聲,那就是偽善了,跟善幾乎不搭邊。既然跟約拿做了朋友,他決定拿出一些錢捐給教會,通過他們的手做一些善事。
教堂打地基的時候出了點事。青石街的幾個小混混看到外國人有錢,抱著訛幾個錢的想法,堵在工地門口不讓拉沙石的馬車進場。包公頭老宋找到約拿,約拿哪見過這個陣勢,中國話外國話說了半天,無奈幾個小混混吃準他了,死活不起來。老宋給約拿支招,意思給幾個錢打發算了。約拿卻是個一根筋,他的話也頗有道理,他問老宋,給了會不會就完了。老宋吃不準,他太了解這幫家夥了,隔三差五的再來不是沒有可能,本地人都能刮出二兩油來,甭說你財大氣粗的老外了。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你還不知哪裡來的強龍,俗語所說的搬門框訛人說的就是這幫家夥,老宋的嘴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道道。,看著地下躺倒的三個人,又看看三三兩兩坐著站著的泥瓦匠,約拿就急了,二話不說就去了苗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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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拿走後,三個小混混爬了起來,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其中一個大一點的指著一圈泥瓦匠說,彆動,誰動誰挨揍。泥瓦匠都是老宋從兗州帶過的,不是本地人,犯不上得罪他們,何況他們按天算錢,乾不乾都有,惹不起還躲不起麼,乾脆躲到一邊看熱鬨,反正工錢一分不少,更樂得個清閒。
一看約拿走了,老宋反倒急了,他疾步跟過去,留步留步。約拿看看老宋,你有法子?老宋尷尬一笑搖搖頭,你走了,這活不乾了?晾著?誰說的?約拿反問道,我去找老苗,你跟著乾啥?老宋一愣,哪個老苗?苗南拳。約拿說。苗南拳?老宋也是兗州的,當然不認識苗南拳。
約拿沒停留,邁開大步直奔苗家莊。黃風口那次,約拿知道了苗南拳的能量,這幾個妨礙施工的小混混彆人治不了,苗南拳肯定能,七八個土匪苗南拳都不在話下,區區三個小混混能翻多大的浪。
那天,許多人看見那個高鼻子藍眼珠的大洋馬氣哼哼地一路向北,到了南河連鞋子也沒脫就淌水過去了。許多人納悶,這個見人就笑的好脾氣老外咋的了,哪來那麼大的火氣。有人打趣約拿,嗨,歇歇。約拿不像平時,遇到打招呼的一臉笑的回應,有時候還會說一句,忙啥呢。今天的約拿臉本得像火石,定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於是有的人就互相打聽,沒等約拿到了苗家莊就知道了,原來約拿被訛了。
苗南拳看到約拿就樂了,這個時辰不上不下的,他來乾嘛。得知約拿找他去青石街對付幾個小混混,苗南拳又笑了,把我當啥了?你的保鏢還是家丁?開我幾個錢?約拿沒心情跟苗南拳開玩笑,他揮舞著碩長的手臂嚷嚷道,太過分了,簡直太過分了。約拿越是這樣,苗南拳越是開心,他慢騰騰地喝完一杯茶,又喝完約拿那一杯,這才拍打拍打腳麵說,多大的事,我去去就是了。
忌憚於苗南拳的威名,三個小混混倒是蠻有眼色,一見到苗南拳立馬溜了,黃風口一事傳頌的山南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人家七八個馬子都能擺平,彆說幾個小混混了。這些小混混都是家門口的光棍,仗著離家近,欺負一些趕集的鄉下人,訛兩個小錢吃吃喝喝,說穿了其實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蛋孩子,並沒有多大的惡,苗南拳也沒為難他們,隻要他們保證不再騷擾施工就行。
苗南拳一出麵就把事情解決了,約拿直接把苗南拳拉到了李家羊肉湯館,一盤涼拌羊肉一盤水煮花生米,又開了一瓶酒開喝起來。苗南拳笑著,這還沒到晌午呢。約拿邊擦著筷子邊倒酒,反正都得吃,早吃晚不吃。苗南拳笑了,這家夥的中國話越來越溜了,倒是自己慚愧得很,約拿教的幾句簡單的鳥語他一句都沒記住,唯一記住的就是噎死。苗南拳噎死了一下,約拿有這個心,不能辜負了。
半年後,一處異國情調的教堂就矗立在沙河西岸了。
自從大病一場,意外撿了一條命之後,苗南拳的諸多想法跟以前大不一樣,他甚至做過許多假設,假如自己不在去京城的路上意外得病,而是跟著那些師兄弟們殺到京城,那結局基本上會跟那些師兄弟一樣,死的死逃的逃,甚至還被官府通緝。如今自己衣食無憂,過著太平的日子,理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積些陰德,以利子孫後代。躺在病榻上的苗南拳想了很多,一直盤桓在心頭的卻是那個男不過四十的魔咒。若是尋常,麵南拳斷不會有那個想法,畢竟自己還年輕,而且身子骨棒得很,可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讓他知道,那個流傳甚久的魔咒一樣的東西還是如影附隨,不肯放過自家,否則怎能解釋這毫無征兆來勢洶洶的這場病災。
苗家莊人的眼裡神一樣存在的苗南拳在生命的最後幾年時間裡做了許多善事,而他認識的各色人等更是增加了苗家莊人的見識,尤其那個叫約拿的外國人,簡直就是個百事通,似乎人世間就沒有他不懂的事。約拿每個月總要來苗家莊一回,有時候過夜有時候不過夜,當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苗家莊的時候,村裡人歡快而又親切地稱呼他老約。若是老約手裡拎著東西,那就說明他不打算走了,晚上肯定會跟苗南拳喝得暈暈乎乎。
青石街的教堂蓋好之後,在一個大集的日子,苗南拳去了河邊的教堂。看著這個跟中國的建築完全不一樣的厚重的石塊壘砌的房子後,苗南拳得出一個結論,這家夥比中國的房子可結實多了。苗南拳站在河岸邊,對著波光粼粼的水麵想了又想,也沒弄明白這些外國人不遠萬裡拋家舍業到中國來圖的什麼。就說約拿吧,都過三十了,也不想著娶個媳婦傳宗接代,在自己國家過小日子多好,偏偏跑到這窮鄉僻壤來受罪,還經常被人罵洋鬼子。一次喝多後,苗南拳實在憋不住,就把困擾多日的問題說了出來,誰知道約拿就一句話:這是神的旨意。神的旨意?神的旨意也不能不娶妻生子吧,那樣的話不得絕後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了後你還傳什麼神的旨意?這是苗南拳唯一跟約拿說不一起的地方。
三十七歲那年,苗南拳出了一趟遠門,去了哪裡沒人知道,等他回來時卻帶回一個道士。說帶回也不確切,應該是一同回來的。道士也就五十露頭,一身灰色的道袍上邊都是黃泥點子,而苗南拳除了一副風塵仆仆的麵容之外,全身上下卻是乾乾淨淨。苗家莊的人懷著好奇圍到苗家門口看,他們弄不明白苗南拳哪來的亂七八糟的所謂的朋友。
那天,碰巧約拿又來了,看到苗家門口圍了那麼多人還以為出什麼事了,進去一看才知道苗南拳又帶回一個朋友,道士朋友。約拿樂壞了,三個人三個不同的信仰,自己信基督,道士當然信道教,而苗南拳信關公,一個遠古的武人。苗南拳把那個道士介紹給了約拿,當然所謂的介紹隻是指指道士告訴約拿,這是我的朋友,張道士,其餘的一個字都沒多說。從此後,約拿,包括苗家莊的人都知道了道士姓張。道士哪裡人,苗南拳沒說,道士也沒說,有人從口音上聽出道士好像是安徽的,因為他們說起風了不說起風了,他們說起轟了,道士也說起轟了,由此判斷,這道士也是安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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