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娟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那口冷鍋,又看了看他沉默如石的側影和微微蹙起的眉心。她什麼也沒問,臉上甚至沒有流露出過多探究的神情。隻是走到他身邊,抬起手,在他沒有受傷的右邊肩膀上,很輕地、帶著熟稔的、安撫意味地拍了兩下,手掌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棉布襯衫傳遞過來。然後,她收回手,轉身,踩著幾乎聽不見的步子,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房間,帶上了門。
屋子裡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極遠處隱約傳來的、城市永不間斷的、低沉的嗡鳴背景音。
他拖過牆角那張被磨得油光發亮的舊竹椅,坐下。竹椅發出承受重量的“吱呀”輕響。他解下左手腕上那枚被體溫焐得溫潤的舊銀勺腕飾,金屬鏈條滑過皮膚,帶起一陣微涼。他將它放在旁邊乾淨的木砧板邊緣。銀質的勺子與致密的木質表麵碰撞,發出一聲短促、清越而孤獨的輕響。
這一晚,他沒有回房睡覺。
就這麼坐在廚房冰涼的竹椅上,聽著蒸箱徹底冷卻後、金屬內部因溫度變化而偶爾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哢”聲或“嗒”聲,像某種沉睡巨獸在夢中不安的囈語。窗外,夜色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汁,將遠處的樓宇、近處的樹影、還有更近處招牌的輪廓,全都吞沒進去。隻有斜對麵那盞老舊路燈固執投來的光,穿過玻璃窗,斜斜地射進來一小片。那片昏黃的光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隻喝空了、碗壁上還殘留著一點點米粥痕跡的白瓷小碗邊緣,將那一圈淡淡的粥漬,照得清晰可見。
他想起下午沈君瑤在電話裡,轉述的那個黃牛頭目帶著哭腔、絕望的嘶喊:“我隻是想讓孩子有個出路……”
現在,他自己呢?
他不想搞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新聞,不想上什麼電視報紙接受采訪,更不願意被人不由分說地捧上神壇,當個泥塑木雕似的“聖手”供起來,接受那些與食物本心毫無關係的香火與膜拜。他就想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實實在在的、能讓某個角落稍微變好那麼一點點的事情。讓那些原本可能被忽視、被遺忘在喧囂邊緣、生活皺褶裡的孩子,能因為這一碗粥、這一頓飯,多攢一點點走路的力氣,多感受到一點點來自這嘈雜人世間的、樸素卻真實的溫暖與善意。
他重新站了起來。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讓他的膝蓋有些發僵,他稍微活動了一下,才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湧出。他把那口冷鍋刷洗乾淨,裡外都透著清亮的光。接了半鍋清水,重新從米袋裡舀出米,在清水下仔細淘洗,指尖感受著米粒滑過皮膚的微涼觸感。
明天早上六點,店門會照常打開。第一鍋粥,還是會按時熬上。
他點燃灶火,幽藍的火苗“噗”地竄起,溫柔而執拗地開始舔舐鍋底。水漸漸燒開,發出細密的聲響。他將淘洗乾淨的米粒倒入滾水中,潔白的米在透明的沸水裡沉沉浮浮,隨著水流輕輕翻騰。
他拿起那柄長長的木勺,開始慢慢地、順時針攪動。米湯漸漸變得乳白,蒸汽氤氳上升,帶著新米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就在米粥開始變得粘稠、咕嘟聲變得沉穩而富有節奏時,粥的表麵,那圈熟悉的、淡金色的、溫暖而柔和的光暈,又一次,安靜地、毫無預兆地浮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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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沒有絲毫驚訝。
隻是微微低下頭,看著那圈朦朧的光暈,在升騰的白色蒸汽裡微微蕩漾、閃爍,像夏夜池塘裡被驚動的、最溫柔的漣漪。
他知道,隻要心裡頭那點念想是真的、是熱的、是不摻假的,這道光,就永遠不會真正熄滅。它會一直在那裡,像灶膛裡不滅的火種,像深夜裡指引歸途的、最微弱的星。
粥徹底滾沸了,他調到最小的文火,蓋上厚重的杉木鍋蓋,讓時間與恒定的溫度,來完成最後也是最關鍵的風味融合與心意沉澱。
然後,他走到靠牆的那個漆麵斑駁的舊櫃子前,拉開抽屜。裡麵堆著些雜物,他翻找了一下,抽出一本邊角嚴重卷起、印著藍色格子線的老式賬本。嘩啦一聲,撕下最後一張空白頁。又從筆筒裡抽出一支墨跡已不太順暢的舊圓珠筆,在紙上,一筆一劃,用力地、幾乎要透到紙背地寫下:
“助學套餐:兩葷一素一粥,米飯管飽。
定價:十元。
持有效學生證件,可免費用餐。需提前登記)”
他把這張墨跡未乾、字跡甚至有些歪斜的紙,用一小塊磁鐵,穩穩地貼在廚房通往餐廳的那扇鐵皮門旁邊的公告板上。磁鐵吸合,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做完這些,他重新坐回那張吱呀作響的舊竹椅。
雙手搭在膝蓋上,纏著紗布的左手傳來一陣陣木然卻持續的脹痛。他就這麼坐著,背脊微微佝僂,眼睛一眨不眨,望著灶台上那口正被文火溫柔包裹、內部進行著無聲變革的砂鍋。
鍋裡的粥,在極低的、幾乎聽不見的沸點下,持續發出細微而安穩的“咕嘟……咕嘟……”聲,均勻,綿長,像大地深處沉穩而有力的脈搏,也像母親守在熟睡孩子床邊,那輕不可聞卻無比安心的呼吸。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這一刻,才第一次真正觸摸到了、理解了父親當年,為什麼砸鍋賣鐵、低聲下氣求人借錢,也要死死守住那間快要倒閉、門可羅雀的老店。
不是為了賺多少錢,搏多大的名聲,或者爭一口無謂的氣。
或許,就隻是為了像此刻這樣的,一個瞬間——你知道這世上某個角落,有個人,正餓著,正冷著,正需要一點點最樸素的支撐,才能繼續走下去。而你,剛好站在灶台前,鍋裡正煮著飯,灶膛裡正燒著火,你的手還能動,你的心,還熱著。
你還能做點什麼。哪怕隻是一碗粥。
就這麼簡單。簡單到近乎笨拙,卻又直接到撼動人心。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扣在腿邊竹椅縫隙裡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幽藍的光在昏暗靜謐的廚房裡顯得格外紮眼。
是一條新消息提醒。發件人名字顯示:阿阮。
內容很簡短,是物流跟蹤信息的自動更新:“雲南香格裡拉野生菌特快專遞,包裹狀態:已由‘李強’簽收。簽收時間:0352。包裹外觀:完好。”
他看完那條簡短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信息,拇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懸停了幾秒,指尖微微蜷縮。
沒有點開回複框,輸入任何一個字。
也沒有起身,去檢查那個剛剛送達的、可能再次藏著危險的包裹。
隻是重新把手機屏幕朝下,輕輕放回原處,塞進褲兜深處。
然後,繼續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張舊竹椅上。
耳朵裡,隻剩下砂鍋裡,米粥在文火持久而溫柔的擁抱中,發出的、持續不斷的、近乎催眠般的“咕嘟……咕嘟……咕嘟……”聲。
那聲音均勻,綿長,充滿了耐心,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關於溫暖、關於等待、關於承諾的、古老而永恒的故事。
門外,夜風似乎又大了些,帶著深秋的寒意,吹得那塊新換不久的“醫廚聖手”金屬招牌,連接處發出有節奏的、輕微的“嘎吱……嘎吱……”的晃動與摩擦聲,像某種疲憊的歎息。
廚房裡,公告板上貼著的那張手寫紙條,被門縫底下鑽進來的、狡猾的冷風帶動,薄薄的紙頁一角,不受控製地、持續地輕輕顫抖著,發出窸窣的微響。
“助學套餐”四個字,寫得並不漂亮,甚至因為用力過猛和筆跡不暢而顯得有些歪斜、笨拙。
但在那盞老式白熾燈泡投下的、昏黃而溫暖的光線下,每一個筆畫,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不容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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