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滿用一隻更小的白瓷碗,盛了淺淺一碗她剛做好的山芋燉豆泥,走了出來。碗裡的糊糊色澤溫潤,呈現出一種柔和的淡金色,質地細膩均勻,熱氣嫋嫋。
她走到李小川麵前,將碗遞給他,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你嘗嘗看……是不是,這個味?”
李小川雙手接過碗。碗壁溫熱。他拿起放在旁邊的小勺,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勺子入口的瞬間,他的肩膀,毫無預兆地、劇烈地抖了一下!
他整個人像是被一道無聲的電流擊中,僵在了那裡。幾秒鐘後,他猛地低下頭,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一層厚厚的水光瞬間積聚,模糊了視線。
“……像。”他的聲音哽住了,帶著濃重的鼻音,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像……我媽做的。”
他說完這句話,像是再也控製不住,低下頭,幾乎是有些急切地、一勺接一勺地將碗裡的糊糊往嘴裡送。吃得很快,腮幫鼓動著,仿佛生怕這熟悉的味道會突然消失,或者被自己的眼淚衝淡。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穿著同樣洗得發白校服、紮著馬尾辮的女孩,怯生生地探頭進來。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掃過店內,然後,定在了門口小黑板上那行“憑學生證免費”的字樣上。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試探地問:“那個……真的……可以免費嗎?”
“是真的。”陳硯舟的聲音從櫃台後傳來,平靜而肯定,“進來坐吧。”
女孩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還有些不敢相信,慢慢地挪了進來,在離門最近的一張桌子旁坐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幾乎就在她剛坐下不久,門外又來了兩個穿著校服的男生,看起來像是同學,互相推搡著,嬉笑著,但走到門口時,笑聲不自覺地低了下去。他們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店裡坐著的女孩和陳硯舟,也遲疑著走了進來。
接著,像是某種無聲的信號被傳遞開來,陸陸續續地,又有學生走了進來。有本地麵容稚嫩的職校生,有操著外地口音、眼神略帶防備的借讀生,還有幾個風塵仆仆、校服上沾著灰土、一看就是從城郊結合部學校騎了很久自行車趕過來的少年。
不大一會兒,原本空蕩的店裡,竟然坐了三十多個學生。他們大多很安靜,坐得筆直,不敢大聲說話,隻是偶爾用眼神或極低的聲音交流。有人褲子的膝蓋處磨破了洞,用顏色不一的線草草縫過;有人腳上的鞋子明顯開了膠,用透明膠帶勉強粘著;還有人背的書包,帶子都快斷了。
陳硯舟和宋小滿對視一眼,默契地開始行動。陳硯舟從消毒櫃裡取出碗勺,宋小滿則將那一大鍋剛剛“試驗成功”的山芋燉豆泥,小心地分盛到每一個碗裡。一碗,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彌漫。
學生們接過碗,道謝的聲音細若蚊蚋。然後,店裡便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沒有人說話,隻有勺子與碗壁輕輕碰撞的清脆聲響,以及偶爾被燙到後小心翼翼的吸氣聲。
吃到一半時,靠窗邊那個紮馬尾辮的女生,舀粥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她拿著勺子的手懸在半空,眼睛直直地盯著碗裡剩下的糊糊,然後,毫無征兆地,她猛地抬起另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壓抑的、細碎的嗚咽聲從指縫裡漏了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迅速湧出,順著她的臉頰滾落,滴在舊校服的衣襟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她旁邊一個一直埋頭猛吃的、皮膚黝黑的男生,似乎被她的哭聲感染,吃粥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他低著頭,肩膀開始無法控製地、一抽一抽地聳動,起初還能忍著,發出壓抑的哽咽,最後,乾脆把臉埋進了臂彎裡,趴在油膩的小木桌上,肩膀劇烈地抖動,哭出了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斜對麵,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有些書卷氣的男孩,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碗裡的最後一口。他放下勺子,盯著空碗,發了幾秒鐘的呆。然後,他突然站了起來,朝著廚房的方向——儘管陳硯舟此刻正在給另一桌的學生添粥——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鞠完躬,他什麼也沒說,又默默地坐了回去,隻是眼圈也紅了。
陳硯舟端著空了的粥鍋走過他們身邊,腳步放得很輕。他走到那個哭泣的男生桌旁,停下,聲音不高地問:“今天課多嗎?”
男生從臂彎裡抬起頭,臉上淚痕狼藉,他用力搖了搖頭,聲音還帶著哭腔:“不……不多。就是……就是好久……好久沒吃到……這種味道了。”
“想家了?”陳硯舟問。
男生用力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嗯。我媽……我媽去年生病,走了。她……她最會做這個了。冬天晚上,我寫作業,她就在旁邊小爐子上燉一鍋……”
他的聲音哽住,說不下去了。
旁邊另一個一直沉默的女孩,忽然低聲接話,聲音很輕,卻讓周圍幾個人都聽見了:“我奶奶……癱在床上三年了。我……我想學會這個怎麼做。等放假回去,做給她吃。她以前……也常給我做。”
還有一個坐在角落、身材瘦小的女孩,用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喃喃地說:“我……我以後,也想學做飯。不為彆的……就想……讓我家裡人,吃飯的時候,能開心一點。”
她的話音剛落,一直留意著後廚方向的宋小滿,忽然像是聽到了什麼,快步走到通往後巷的小門邊,輕輕拉開了一條縫,向外看去。
隻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隨即回頭,朝陳硯舟招了招手,眼神裡滿是驚訝。
陳硯舟走過去,順著門縫向外望去。
後巷逼仄,牆根下堆積著一些雜物和落葉。此刻,在那潮濕陰暗的角落裡,竟然靜靜地蹲著、趴著七八隻流浪貓。灰的、花的、黃白相間的,還有一隻瘸了一條後腿的狸花貓。它們平時警覺異常,見人就竄得無影無蹤,此刻卻全都朝著廚房排氣口的方向,安靜地匍匐著,姿態放鬆。一隻毛色混雜的三花貓,甚至把腦袋舒舒服服地擱在自己的前爪上,眯著眼睛,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咕嚕”聲,像是在享受一個難得安寧的午後小憩。
宋小滿壓低聲音,難以置信地問:“它們……也被這味道……留住了?”
陳硯舟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在人類世界邊緣掙紮求生的小生靈,它們此刻反常的平靜與聚集,仿佛被一種無形的、柔和的力量安撫著。
“不是味道。”他收回目光,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篤定,“是情緒。”
他忽然之間,徹底明白了。
金錢和物質的給予,是一次性的幫助,是雪中送炭,能解一時之急。
但這一碗用心熬煮、承載著記憶與情感的食物吃下去,喚起的,是深藏心底的柔軟記憶,是血濃於水的親情紐帶,是“我也想為彆人做點什麼”的、自然而然的回報之心。
這才是真正能生根、發芽、傳遞下去的東西。像一顆種子,落在心田,時機合適,便會破土而出。
他轉過身,目光重新投向店裡。
學生們大多已經吃完了。碗底空了,但很多人還捧著碗,或坐著發呆,或低聲交談。氣氛不知何時已經變了。先前那種拘謹、防備、小心翼翼的感覺,如同陽光下的薄霧,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鬆弛的、溫暖的、仿佛回到了某個熟悉而安全之地的氛圍。有人偷偷擦著眼淚,但嘴角卻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有人和鄰座的同學小聲說著什麼,眼神明亮;還有人隻是安靜地坐著,望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臉上是久違的平靜。
李小川吃完了最後一口。他放下碗和勺子,用手背抹了抹嘴,又仔細地將嘴角擦乾淨。然後,他站起身,走到正在收拾另一張桌子的陳硯舟麵前。
少年抬起頭,看著陳硯舟,眼神裡之前的怯懦和茫然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帶著憧憬的光。
“等我畢業,”他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認真,“我也想……開一個小店。不用很大,就像您這樣。給人……做飯。”
說完,他對著陳硯舟,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次鞠躬的時間更長,腰彎得更深。
然後,他直起身,背好那個半舊的書包,轉身,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晨光勾勒出他略顯單薄卻挺直了的背影。
門關上時,門楣上的銅質風鈴,發出“叮鈴”一聲清脆而悠長的回響。
其他的學生也陸續起身。他們一個個走到櫃台邊,或對著廚房的方向,輕聲說著“謝謝”,然後才離開。沒有人再哭泣,但很多人的眼睛裡,還殘留著微紅,臉上卻帶著一種輕鬆的、像是卸下了什麼重負的神情。
店裡,漸漸地,重新安靜下來。
宋小滿開始收拾桌上的空碗。當她經過櫃台時,腳步停了下來。她的目光,落在那本被陳硯舟重新合上、放在櫃台一角的,李小川送來的舊冊子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封麵的藍布,在晨光下,似乎被摩挲得泛起了一層溫潤的光澤。
“陳哥。”她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罕見的、輕柔而堅定的情緒。
陳硯舟看向她。
“我能……把它抄一份嗎?”宋小滿問,手指無意識地捏著圍裙的邊緣。
“當然。”陳硯舟點頭。
“我還想……試著,把這裡麵孩子們寫下的,一道一道,都試著做出來,還原出來。”她的目光落在冊子上,眼神異常專注,“他們寫的……不隻是一道菜怎麼做的‘步驟’。是他們的日子,是他們家裡人的病痛和牽掛,是……是他們活下來的念想。”
她頓了頓,嘴角微微向上彎了一下。那是她第一次,在談論與烹飪、與食物相關的事情時,沒有習慣性地低下頭,而是坦然地、帶著光地看向陳硯舟。
“我想記住這些味道。”她輕聲說,仿佛在做一個鄭重的承諾,“不是菜譜上的味道。是這些味道後麵,連著的那些……人和事。”
說完,她拿起那本冊子,小心地抱在懷裡,轉身走回了廚房。腰間掛著的那柄跟隨她許久的、薄如柳葉的廚刀,隨著她的步伐,在晨光裡輕輕晃動了一下,刀身反射出一線清冷而執著的光。
陳硯舟走到窗邊,目光投向那條狹窄的後巷。
陽光已經爬得更高了一些,照亮了半邊巷壁。那些流浪貓,竟然還蹲在原地,一隻也沒有離開。它們或趴或臥,姿態放鬆,仿佛這裡成了它們暫時棲息的、一片被奇妙氣息籠罩的安寧之地。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不知何時,那本藍布封麵的簡陋冊子,又回到了他的掌心。封麵的粗布,已經被無數次的摩挲,磨得起了毛,在光線下泛起一層柔和而陳舊的光暈。
店裡的燈還開著,與窗外湧入的晨光混合在一起,投在他側臉上,明明暗暗。
他的影子,被拉長了,投在身後斑駁的石灰牆壁上。那影子的輪廓,厚重,沉默,穩定,在搖曳的光線裡微微晃動,看上去……竟有幾分像一口靜靜矗立了百年的、堅固的灶台。
廚房排氣扇的管道,因為晝夜溫差,凝結的水汽聚成了水滴,緩緩地、有節奏地,從管道接口處滲出。
“嗒。”
一滴晶瑩的水珠,掙脫了束縛,直直墜落,砸在下方被踩得光滑的水泥地上,濺開一小片幾乎看不見的濕痕。
聲音很輕,很清脆,在寂靜的清晨裡,卻異常清晰。
喜歡廚神覺醒:從擺爛到美食巔峰請大家收藏:()廚神覺醒:從擺爛到美食巔峰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