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
離了喬治那間不起眼的鐘表鋪子。
李洵並未停步。
他手持那份詳細的名單,就像持著一卷精準的定位圖,在番坊縱橫交錯的街巷間穿行。
今日的目的明確,便是要將這工學院急需的幾位西洋教習一舉拿下。
接下來尋訪的幾位境遇大抵與喬治相似,皆懷揣技藝,卻在大順朝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鬱鬱不得誌。
並非所有洋夷都是來經商的,有些得知東方大國文化底蘊深厚。
便想著來學術交流,偏偏不被認可,甚至還會認為他們在傳授邪術。
在一位來自佛郎機,名為佩德羅的落魄學者住處。
李洵見識了他對數學與幾何的精妙理解。
佩德羅曾在歐羅巴的某所學院擔任過助教,因與主流學派見解相左而受到排擠。
不得已隨商船遠渡重洋,如今靠在番坊替人抄寫,繪製些簡單地圖勉強糊口。
李洵隻隨意提了幾個關於比例,測量與立體幾何的問題。
佩德羅便能用毛筆在草紙上迅速畫出清晰的圖示,講解起來條理分明,眼中重新煥發出久違的光彩。
這還是佩德羅來到大順朝認識的第一個知道幾何學的本地人。
李洵打著哈哈,說自己在洋書上略有看過,佩德羅談起興趣相關滔滔不絕,但李洵可沒功夫跟他探討學問。
他開門見山的問道:“佩德羅先生有沒有興趣任教?”
“噢,天啊……”佩德羅驚呼一聲,誇張地舉起雙手:
“讓我教你們的學生,我會被打出去的,我可不想繼續漂泊到彆的國家。”
佩德羅囊中羞澀地笑道:“而且,若真被驅趕走,我也沒銀子支付海航了。”
“不用擔心。”
李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個學院,就是需要先生這樣的人才。
你在大順朝的吃喝住我都包下了,每月支付你十倍工錢,如何?”
佩德羅不可思議地看著李洵:“公子沒有跟我開玩笑吧?”
李洵招了招手,傅義立即上前丟出一張銀票,李洵又順手在店裡找出紙筆,寫下一份合同:
“這裡是一百兩銀票,算是先支付兩個月工錢,合約五年製,若是沒問題,你現在就可以拿銀子畫押。”
緊接著找到是來自紅毛夷的範德林,範德林是個高大魁梧的紅發大漢。
他在碼頭區開了個小酒館兼雜貨鋪,生意慘淡。
範德林曾在船上擔任過炮術長助手,因得罪了長官被誣陷,而丟了差事幾經輾轉才來到大順。
李洵找到他時,他正在喝悶酒。
這家夥是個萬金油,對於風向、海流、星象定位,乃至基礎的火炮彈道計算都有涉獵。
經常喝醉了就在番坊跟其它洋夷們吹牛逼,吹噓自己當初多麼威風。
範德林雖非頂尖專家,但實踐經驗豐富。
李洵讓他估算不同重量石彈的拋射軌跡,範德林略加思索,便能說出個大概,雖不夠精確,但用於基礎教學已然足夠。
這樣的人虛榮心極高,李洵能讓他吹的牛逼成真,範德林幾個回合就被忽悠了,醉醺醺簽了“賣身契”。
好在此時候的洋蠻夷們還是很講契約精神的……
來自意大裡亞的利諾則對水利工程頗有心得,能講解簡單的杠杆、滑輪組和壓力原理。
甚至能畫出歐羅巴一些早期水利機械的草圖。
他本是跟著傳教士來的學徒,想要在這片土地傳教真的太難了,利諾發現大順百姓們有自己的神佛信仰。
大順百姓求財時拜財神爺,還有佛教、道教、……他們那套根本寸步難行,故此與教會漸行漸遠。
利諾乾脆脫離了教會,他對工程技術更感興趣,不過大順朝的官府似乎不需要他幫忙改良。
李洵的到來可謂是瞌睡來了遞枕頭,能不愁吃不愁穿的搞工程技術。
甚至提供一切資金,材料,人力,利諾還有什麼不答應?
李洵要聘請的最後一位是來自法蘭西的漢斯,對天文、物理略有了解,他最在行的是解剖學。
行李中還珍藏了幾本皺巴巴的筆記,裡麵都是他解剖各種小動物的經驗,以及一本人體結構。
漢斯是個有點禿頂的警惕性中年人。
他在番坊開了個小診所,主要給其他洋人和少數膽大當偏方的大順人看病。
他醫術不錯,尤其擅長處理外傷和放血療法,但因堅持解剖研究被視為魔鬼的仆人在家鄉無法立足。
但是來到大順朝漢斯更不敢提及給人開膛破肚了,這裡的百姓和文化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先生對人體結構,很有研究?”李洵直接問道。
漢斯警惕地合上圖冊:“略懂,閣下是來看病的?”
“不,我是來請先生看病的。”李洵微微一笑:“我的工學院,將來要培養能救死扶傷的醫者。
不僅要懂望聞問切,更要明白人體臟腑經絡,骨骼肌肉之構造。
先生可願將這門看透人身的學問,傳授給學院裡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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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提供專門的……嗯……研究場所,要多少屍體都有,並且大順國所有醫書藥典你都可以翻閱。”
漢斯灰色的瞳孔猛地收縮,提供研究場所?無限的屍體給他解剖研究?
這個國家的醫術都可以看?
這簡直是夢寐以求的條件!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沉聲道:“先生您可知這門學問,在很多人眼中是褻瀆?”
“我隻知道,它也能救命。”李洵笑道:“但是我有條件,除了解剖醫學,你所有的知識,包括天文物理都要教給學生。”
漢斯凝視李洵片刻,看他不像是開玩笑,方才緩緩點頭。
李洵麵對這些人,手段大同小異。
無非是威逼與利誘相結合。
隨後便拋出令人難以拒絕的優厚條件,高額的工資,遠超他們如今收入的數倍乃至十數倍。
提供寬敞舒適的住所,承諾給予他們在大順境內經商的某些便利或特權。
或是能隨意搞研究,研發,乾自己喜歡的事,不會被朝廷審查緝拿。
並且尊重他們的知識,承諾在工學院內,他們擁有教學的自由,不會有彆的本地人來驅趕打擾。
當然,條件亦是苛刻的。
他拿出文書要求簽訂為期五年的契約,五年內未經允許不得離開大順國土。
畢竟,他的工學院學製暫定兩年,至少要讓他們帶出三批具備基礎實學能力的弟子。
五年之後,是去是留,隨他們選擇。
這些洋人在本國要麼是不得誌的邊緣人物,要麼是追逐財富的冒險家。
麵對李洵這金山銀山加上特權優待的組合拳,幾乎沒有多少掙紮。
便紛紛在那份寫著漢字與他們各自母語對照的契約上,按下了手印。
李洵滿意地彈了彈五張契約,總算像點樣子了。
他找的這些洋人所具備的知識,涵蓋了工學院初期最急需的幾個方向。
他並不要求這些洋先生都是各自領域頂尖的大師。
隻要他們能搭建起知識的框架,說出個大概原理,繪製出偏差不大的草圖,能將學生領進門,便已足夠。
更精深的知識,他腦中自有溝壑,日後可慢慢引導填充。
教學所需的器械工具,這些洋先生也紛紛表示,或可設法運來,或可繪製圖紙。
利用大順現有材料,帶領學生親手製作,這本身便是極好的實踐課程。
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