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內。
賈母半倚在羅漢榻上。
一張原本慈祥紅潤的臉此刻儘顯蠟黃,眼窩也深陷了幾分。
琥珀端著小茶盤侍立在側。
盤裡那盞溫著的參湯已熱了兩回。
賈母卻隻是搖頭。
淚珠順著眼角皺紋無聲滾落。
王夫人坐在下首,她手裡撚著一串油亮烏黑的佛珠,嘴唇微動,卻總在南無阿彌陀佛的佛字上卡住。
眉宇間是掩不住的愁苦,眼下一片青黑,顯是一夜未眠。
雖說是長房出了大事情。
可畢竟也關係整個家族,若是連累他們二房就不好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卻見賈政垂手立在賈母榻邊,臉上也是灰敗疲憊。
顯然。
一家子都被賈赦的事情搞的精神不濟。
賈珍目光遊移不定。
他心裡撥著算盤呢,雖然答應了會幫襯榮國府堂叔這邊。
但該收的好處他珍大爺肯定不能平白錯過。
那些世交好友親戚們來吊唁,能收多少奠儀?
白事不比紅事,來的多半是些尺頭香燭,真金白銀怕是不多。
寧國府貼補點什麼不顯得薄情寡義,又不會虧損太多。
庫房裡還有幾匹積年的老緞子。
顏色暗沉些。
正好拿來充作祭禮,倒也省了一筆開銷。
他又想起尤氏那兩個妹妹尤二姐,尤三姐,如今被李洵金屋藏嬌養在外宅。
自己得趕緊搜羅些上好的人參燕窩送去,上回送去的那匣子東阿阿膠聽說三姐兒很喜歡,還托人帶了話謝他。
這次再送上好的補品,既討好了王爺,也能在兩個妻妹那裡賣個好,說不定……
“我那不肖的長子啊……”賈母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嗚咽道:
“他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了留下這一堆爛攤子。
還有璉兒那個孽障!整日裡油頭粉麵,正經事不做,專會在女人堆裡打滾。
如今可好,竟滾到自己老子的小老婆床上去了,把自己給胡混到了牢裡。
他們父子倆是要活活氣死我這老婆子才甘心嗎,這下可稱了心,如了意了?!”
賈母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咳喘起來。
“母親,母親息怒,千萬保重身子啊。”賈政慌忙跪下,膝行到榻前,握住賈母顫抖的手,眼中含淚勸道。
“事已至此,再氣壞了您,兒子,兒子可怎麼辦。”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慶幸:
“好在,好在有王爺從中周旋回護,若非王爺親臨刑部坐鎮。
以璉兒那糊塗行徑,沾上弑父、內亂這樣的滔天罪名,哪裡還有命在?
便是能保住性命,這般醜事若張揚出去,咱們榮國府百年的臉麵,也要丟儘了!
如今刑部隻低調處置,未大肆宣揚,璉兒定罪了個知情故縱被暫時關押的罪。
未曾受刑,這已是王爺天大的恩典了,讓那孽障在牢裡吃些苦頭。
受些教訓也好過他繼續在外頭無法無天,將來釀出更大的禍事,母親,您您且寬心些……”
若非王爺插手這件案子,賈家怕真要成為京城笑柄了,賈政老淚眾橫一抹眼睛。
賈母聽他這麼說,激動的情緒慢慢平複了些。
她長長歎了口氣,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滴在賈政手背上。
“是啊,是該感謝王爺。”賈母反手拍了拍賈政的手背。
“若非他看在元春,看在兩府結親的份上,伸手管了這攤渾水,咱們家怕是真要塌了天了。”
賈母歎了口氣,強打精神:“你起來吧,我老了經不起事了,這個家往後還得靠你們撐著。”
王夫人見狀,忙上前兩步在榻邊蹲下身,溫聲開解:
“老太太說的是,王爺的恩情咱們闔府都記在心裡。
如今元春那孩子已在王府,她是個懂事的,必會時時看顧著家裡。”
王夫人她見賈母聽見女兒元春後神色稍霽,便順勢轉移話題。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把大哥的喪事體體麵麵辦了。
刑部將大哥的屍首送回來了,已在東路院設了靈堂。
僧道也都請了,四十九人的水陸道場,龍虎山的張道士親自來做法事,隻等擇時開吊。”
賈政扶著榻沿站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膝蓋,愁眉不展。
他本就於庶務不通,如今驟逢大變,更是手足無措。
“喪儀諸事繁多,祭帳、孝服、棺槨、儀仗、賓客接待、文書訃告千頭萬緒啊。”
他搓著手,在榻前踱了兩步,沉聲道:
“璉兒那混賬如今是出不來了……”他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賈珍。
“珍哥兒,你是族長,又是璉兒兄長,這事你得多上上心。”
賈珍正神遊天外,想著該派哪個心腹小廝去給尤二姐尤三姐送補品,又該怎麼安排尤氏重返戰場,奪回榮耀。
是派常跟著他的壽兒,還是嘴嚴的祿兒?
忽聽賈政點名。
賈珍一個激靈,連忙收斂心神,上前一步,臉上瞬間擺出沉痛表情。
那變臉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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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侍立的琥珀正好注意到暗自咋舌。
“政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