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
轉眼便到了三月十五。
因著今兒是工學院正式招生。
寅時三刻。
天未大亮,榮國府探春屋子就有了動靜。
探春從榻上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昨夜她幾乎一夜未眠。
翻來覆去腦子裡全是今日工學院招生的章程細節。
雖說考題和流程已被李洵安排妥當了,但探春仍然會多想。
譬如會不會出紕漏?
萬一有人鬨場該如何應對?
這些念頭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轉,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兒。
“姑娘醒了?”
外間傳來侍書的聲音。
簾子打起。
侍書端著銅盆進來,盆裡的熱水冒著嫋嫋白氣。
“奴婢估摸著姑娘該醒了,水剛燒好。”
探春掀被下床,赤著腳踩在毛毯上。
“姑娘仔細涼。”侍書忙放下銅盆,從衣架上取了件鵝黃緞麵夾襖給她披上。
“什麼時辰了?”探春不在意轉過身子問道。
“寅時三刻。”侍書絞了熱帕子遞給她:“姑娘再睡會兒吧,離辰時還早呢。”
探春接過帕子敷在臉上,溫熱的水汽滲進毛孔,整個人頓時清醒了許多。
她搖搖頭笑道,語氣裡滿是興奮:“睡不著了,今兒是大事,我得早些準備。”
淨了麵,探春便坐在妝台前。
銅鏡裡映出一張見之忘俗的嬌顏。
眉眼英氣,鼻梁挺直。
唇瓣微抿時自帶三分果決。
侍書站在她身後,拿起犀角梳為她理發,輕聲問:
“姑娘今兒穿哪套衣裳?可是要穿過年時太太賞的那套石榴紅繡金線牡丹的?”
探春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片刻,搖了搖頭,果斷道:“不必,那套衣裳太過華麗了。
今日是去辦正事,不是去赴宴。”她沉吟了一下,英氣的眉毛略揚:“把那套壓箱底的窄袖勁裝拿來吧。”
“勁裝?”侍書一愣。
那套衣裳一年都未必能穿一回:“姑娘,那可是男裝款式。”
“我知道。”
探春轉頭看她,眼裡帶著笑意:
“男裝又如何?今兒要坐一整天考核,還要走動與寶姐姐交流,女兒家的寬袖長裙太礙事。
況且……”她頓了頓,眼神多了幾分自信:
“我既擔了這考官的名,就得有個考官的樣子,穿得利落些也好鎮場子。”
侍書見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轉身去衣箱裡翻找。
不多時。
捧來一套月白色窄袖箭袖袍,配著淺色束腰和同色長褲。
勁裝既不失體麵又便於活動。
探春換上衣裳對鏡自照。
這身裝束襯得她身姿挺拔,英氣逼人。
她又讓侍書拿來一條素色紗巾,蒙住下半張臉,隻露出雙明亮的眼睛。
“姑娘這樣一打扮,若在佩把寶劍,倒像個行走江湖的女俠了。”侍書抿嘴笑道。
探春也笑了:“真能當女俠倒是不錯,總比困在這閨房中自在。”
從妝匣裡取出一支白玉簪,探春將長發在腦後挽了個簡單的髻用簪子固定住。
她起身走了幾步,裙裾不拖地,衣袖不礙事,果然輕便許多。
將昨夜反複核對過的招生章程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貼身放著,她這才抬頭看了眼牆角的西洋自鳴鐘。
離辰時還有整整一個時辰。
“去瞧瞧老爺那邊可準備好了。”探春吩咐侍書:“若是妥當了,咱們就早些過去,免得誤了時辰。”
侍書應聲去了。
探春在屋裡踱了幾步,心中那股興奮勁兒又湧了上來。
這是她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大事。
第一次走出閨閣去做一件或許能改變許多女子命運的事。
探春知道不一定能立馬成功。
至少女子多條生存的道路,它已經鋪開了………
王爺的信任,父親的允準,還有那些因此受益的女子。
這一切都讓她心潮澎湃。
正想著。
外間簾子一掀,一個嬌俏的身影閃了進來。
“三姐姐。”
來人正是史湘雲。
探春轉身,笑道:“雲妹妹,這麼早就來了?”
“我哪兒睡得著啊!”
湘雲撅著嘴,上前挽住探春的胳膊。
“三姐姐要去工學院當考官,這樣的大事我恨不得也跟著去瞧瞧熱鬨。
偏不巧,今兒史家二嬸嬸派人來接我回去,說是家裡有事。”
她說著,小嘴撅得更高了,能掛個油瓶:“真是的,早不接晚不接,偏趕在今日。”
探春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你呀,就是個愛湊熱鬨的性子。
工學院招生又不是隻辦這一回,往後還有的是機會。”
湘雲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可下次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今日場麵定是熱鬨的,那些報名的女子中說不定還有不少奇人呢。”
她越說越羨慕,拉著探春的手晃了晃:“三姐姐,你回來可得細細說給我聽,一個細節都不能漏。”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好好好,一定細細說。”探春笑著應承,見她仍有些悶悶不樂,便轉了話題。
“你今兒回史家可要住幾日?”
“不知道呢。”湘雲歎了口氣:“嬸嬸隻說有事,也沒說是什麼事。
我猜啊,多半又是要給我相看人家。”她說著臉頰微紅,聲音也低了下去。
探春了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即便湘雲父母早逝,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而是保齡侯史鼐夫婦給她安排。
想到自己也命不由己,探春心中一歎,握住湘雲的手,溫聲道:
“回去好生應付,若有什麼難處隨時差人來告訴我。”
湘雲點點頭眼圈卻有些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強笑道:“三姐姐快彆說了,再說我該掉眼淚了。你今兒是去辦大事的,該高高興興的才是。”
侍書回來稟道:“姑娘,老爺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正在夢坡齋用早膳。
老爺說,若是姑娘收拾妥當了就早些過去一道用膳,然後出發。”
探春點點頭,對湘雲道:“我得過去了,你路上小心。”
湘雲鬆開她的手,退後一步,破涕為笑,福身道:“三姐姐今日定要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探春笑了,也福身還禮:“借你吉言。”
……
夢坡齋。
賈政坐在圓桌前用早膳。
趙姨娘站在他身後,仔細為他梳發,整理儀表。
按理說。
這樣伺候夫君的責任原是該王夫人,偏賈政就喜歡往趙姨娘那鑽。
其實原因也簡單。
王夫人是正妻,素日裡要維持端莊,講究夫妻相敬如賓。
不似姬妾那般能隨意調笑哄爺們兒開心。
再有就是。
趙姨娘她年輕又肯下功夫。
哪個老爺不愛嫩模?
且趙姨娘在某方麵放得開。
把賈政伺候的腿軟手軟心也軟……
賈環坐在下首的小幾旁,手裡握著筆,卻心不在焉。
他時不時抬起那雙三角眼偷偷瞄向門口,又飛快地低下頭,假裝認真寫字。
“啪!”
賈政將筷子拍在桌上。
賈環嚇得一哆嗦,忙把腦袋縮了縮,那模樣簡直與賈寶玉傳承一脈。
“你不好生寫字,東瞄西看作甚?”
賈政沉著臉,嗬斥道:
“心浮氣躁如何成器?今日的課業沒寫完不準吃早飯,等我回來檢查,若是有一個字錯了定不饒你!”
賈環撅起嘴,小聲應道:“是老爺,兒子知道了。”
他心裡卻是一萬個不情願。
三姐姐就能去工學院當考官,風風光光的,他為什麼就得關在屋裡寫字?
他也想去瞧瞧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