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遠、李泰、房遺愛三人的合力推動,以及長孫衝日益顯露出獨當一麵才能的交通管理下。
長安城以金光門至東市為核心的試點道路及其輻射區域,麵貌在數月之間發生了堪稱脫胎換骨的變化。
寬闊平坦的水泥路麵如同灰色的緞帶,清晰的分道線約束著車馬,青磚步道庇護著行人,紅漆標識在陽光下醒目而威嚴。
以往司空見慣的車馬爭道、人畜混雜、塵土飛揚、擁堵喧囂的景象大為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幾分規整與效率的流動感。
事故糾紛的報案顯著下降,商賈貨物流轉速度提升,連普通百姓走在街上,眉宇間都似乎多了幾分安心與從容。
一種基於規則與秩序的“新都市氣象”,開始在這座帝國都城最核心的脈絡裡悄然生根,發芽,並隨著《長安報》的持續報道和口耳相傳,向著更廣闊的坊市街巷擴散著影響力。
朝野上下,對於“車同軌”及其配套規製的公開反對聲浪已近乎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讚譽,以及要求將這套行之有效的新規推廣至更多裡坊、乃至天下州縣的殷切呼聲。
然而,一日午後,在魏王府那間掛滿工程圖紙的書房內,剛剛結束一場關於下一步道路延伸規劃的例會,杜遠並未像往常那樣立刻起身,而是站在敞開的窗欞前,目光深遠地投向窗外。
窗外是長安城永不停息的繁華圖景,朱雀大街延伸的遠方,市井喧囂隱約可聞,但在這片新秩序的光芒之外,依然可見不少角落殘留著舊日的雜亂與不甚雅觀的氣息。
他轉過身,望向正在整理文書的李泰和打著哈欠活動筋骨的房遺愛,提出了一個看似細微、卻觸及城市治理另一深層的構想:
“殿下,遺愛,你們看。”他指向窗外某條雖然不算主乾道、但人流依舊密集的街巷拐角,那裡隱約可見汙漬和隨意丟棄的雜物。
“如今試點道路‘行’的問題,我們算是初步理順了,車馬暢通,人守其規,這是骨架立起來了。
但一座真正能讓人感到舒適、潔淨、便利,乃至稱得上‘文明’的偉大都城,光有強健的‘骨架’和順暢的‘血脈’還遠遠不夠。
它還需要關注最細微的‘肌理’,尤其是與萬千黎庶每日生活息息相關的‘住’與‘用’的細節。”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具體,指向一個更深層、卻往往被忽視的痛點,“譬如說,百姓出門謀生,商賈往來經營,官吏奔走公務,乃至我們自身,在這偌大的長安城中活動,誰都難免有‘三急’之時。
可眼下長安雖有百萬之眾,裡坊劃分嚴整,但供公眾使用的‘解手’之處卻是寥寥無幾,且多為簡陋不堪的茅坑土圊,汙穢滿地,臭氣熏天,令人望而卻步。
更有甚者,偏僻巷陌、牆角樹下,便溺隨處可見。這不僅大損帝都觀瞻,更易在夏日滋生蠅蟲,傳播疫病,汙染地下水脈,實為都城一大隱疾。”
李泰和房遺愛聞言,都收斂了隨意的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
長安城的“如廁難”與公共衛生問題,尤其是底層百姓和流動人口的排泄物處理,確實是個存在已久、人人皆受其擾卻習以為常、甚至羞於啟齒的老大難問題。
以往朝堂議事,多關注錢糧兵甲、禮樂刑名,何曾有人將此等“穢物”之事,提到如此正式、如此具體的層麵來討論?
杜遠見他們聽進去了,便走到書案旁,取過常用的炭筆和一張較大的宣紙,一邊勾勒,一邊詳細闡述他的計劃:
“故此,我提議,由朝廷主導,仿效官道修建之例,在長安城各主要通衢大道兩側、重要裡坊出入口、東西兩市等商賈雲集之地,以及人流密集的城門附近,規劃修建一批統一製式、管理規範的‘公共廁所’。”
“公共廁所?”房遺愛撓了撓頭,咂摸著這個新鮮詞,“杜大哥,你的意思就是……修一些大家都能進去用的……大號茅房?”
“正是此意,但絕非我們印象中那些汙穢不堪的簡陋茅房。”
杜遠來了精神,炭筆在紙上迅速移動,一個結構清晰的建築草圖逐漸成形,“我們要建造的,是磚石壘砌、水泥抹麵、結構堅固、能遮風擋雨的正式建築。
內部須明確劃分‘男’、‘女’不同區域,這是基本體麵與安全。每個區域內,設以木板或磚牆隔開的獨立小間,確保使用者的私密。
地麵須鋪設青磚或平整石板,並做出微斜坡度,以便引導汙水流向指定溝槽,易於每日衝洗清潔。”
他重點指向草圖的核心部分:“最關鍵之處,在於建立一套有效的汙物處理係統。
有兩種思路可供嘗試:一是‘水衝式’,在廁所附近尋找合適水源,或挖掘深井,建造蓄水池。
嘗試利用簡單的杠杆、活塞原理,製造簡易的手動或腳踏衝水設備,每次使用後以少量清水衝洗便槽,將汙物衝入埋設於地下的陶製或磚砌排汙管道,彙入城市主排汙渠或特定的化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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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集中清掏式’,若引水困難,則設計深坑式儲糞池,但池壁、池底需做防滲處理,上方加蓋,僅留投物口。
然後,雇傭專人組成的‘淨街夫’隊伍,配備特製的密封糞車,製定嚴格的日程表,定期前來清掏運走。”
他繼續完善管理細節:“這些收集起來的汙物,並非一無是處。
可運至城郊指定區域,經過一段時間的堆漚發酵,殺滅蟲卵病菌後,便是上佳的農家肥,可以售予或分配給附近農戶,變廢為寶,還能為這項工程帶來些許微薄但持續的收益,用以補貼日常維護開銷。”
杜遠放下炭筆,總結道:“選址需科學,既要方便人群,又不能太靠近水源地、市場核心或居民宅院正門。
建築外需懸掛統一、醒目的標識——我初步設想是一個簡單的‘圊’字牌,或更具象的符號。
管理上,或可象征性收取極低費用如一錢),既能略微彌補開支,也能促使使用者稍加珍惜;亦可完全由朝廷或地方財政補貼,作為一項純粹的德政惠民工程,其花費相比築路修橋,可謂九牛一毛。
此舉看似細微,甚至難登大雅之堂,然其好處卻實實在在:極大改善市容街麵衛生,減少疫病滋生與傳播風險,方便所有在長安活動之人,體現朝廷對百姓最基本需求的關懷,甚至還能化腐朽為資源。
這,正是將‘倉廩實、衣食足’之後應有的‘知禮節、知榮辱’,落實到維護公共環境這一具體而微的層麵,是提升都城整體文明程度、彰顯治理精細化的絕佳切入點。”
李泰聽得眼中異彩連連,撫掌讚歎:“杜兄此議,真乃見微知著,於塵埃處見大千!‘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這公廁之設,正是體察百姓最實際之窘迫,解決最切近之困擾。誠如杜兄所言,此非小事,乃是教化推行於市井、仁政體現於細微的真章實據!
若能辦好,令長安內外整潔有序,穢處化為淨地,則帝都氣象,必將為之一新,民心之附,必更勝於單純修橋鋪路!”
他敏銳地看到了此事超越衛生本身,在塑造城市文明形象、凝聚民心意涵上的深遠價值。
房遺愛也聽得熱血上湧,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事兒提得實在!聽著就讓人覺著痛快!比光是盯著路平不平、車跑得快不快,更接地氣,更顯咱們是真心給老百姓辦事!杜大哥,你就說怎麼乾吧!
磚頭、水泥、工匠,咱們現在要啥有啥,熟門熟路!選個地方,畫出圖來,我立馬帶人動手,保管又快又好!讓長安城的老少爺們兒,早點用上這‘官家茅房’!”他的實乾精神立刻被調動起來。
在魏王李泰的全力支持下,由杜遠主筆、房遺愛補充實務細節、長孫衝從城市管理角度提供建議的《於長安城內擇址興建公共廁所及規範管理辦法》的詳細奏疏。
很快被精心撰寫完成,並作為魏王呈報的正式議案,提交到了下一次的例行朝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