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氣氛有些凝固。
瑟琳看著全息投影,眉頭緊鎖。在她的算法裡,無法量化的“身份認同”就是病毒,必須查殺。
梅菲斯特沒有表態。
他坐在高處,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的聲響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
“很有趣。”
梅菲斯特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既然‘鬥爭’如此不可控,且成本高昂。”
他看向214號,語調沒有任何起伏,隻是單純的詢問。
“那為什麼還要保留‘獨立意誌’?”
“既然瑟琳的靜默模型最高效,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切除人類的前額葉,或者通過藥物和芯片,讓他們變成隻有算力、沒有自我的‘生物終端’?”
“那樣,就沒有衝突了。”
伊芙猛地抬起頭,眼神裡滿是驚恐。
她知道,梅菲斯特不是在開玩笑。隻要邏輯上成立,這個惡魔真的乾得出來。
214號沒有被嚇住。
她走到全息模型前,看著那無數個遊離的光點。
“不能切除。”
214號的聲音很輕,卻很篤定。
“因為衝突,不僅僅是災難。”
她伸出手,指尖點向兩個即將碰撞的光點。
“它是連接的代價。”
全息模型中,兩個光點撞在一起,爆發出微弱的紅光,然後產生了一條細細的連線。
“就像物理世界裡的粒子。”
“如果你想讓兩個粒子發生反應,它們必須碰撞。”
“這種碰撞會產生熱量,會有損耗,甚至會粉碎彼此。”
214號轉過身,看著瑟琳。
“瑟琳總長,你想要‘連接’,想要‘協作’,卻不想要‘碰撞’。”
“這在物理學上是不可能的。”
“隻要存在不同的主體,隻要資源是有限的,隻要每個人的自由意誌還在運轉。”
“衝突就是必然的副產品。”
“你想消滅衝突,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所有人都死掉,或者讓一切都歸於無。”
瑟琳沉默了。
邏輯上,無懈可擊。
214號繼續說道。
“衝突可以分為以下幾種,內心衝突:理性與情感、責任與欲望的撕扯。”
“人際衝突:需求差異、溝通誤差、價值觀碰撞。”
“群體衝突:利益、意識形態、身份認同的對立。”
214號話鋒一轉:“不過,衝突也是具備積極意義的。”
“它真理的磨刀石——觀點在衝突中經受檢驗。”
“它是關係的試金石——真正牢固的連接,往往經過衝突的淬煉。”
“變革的觸發器……衝突暴露係統缺陷,推動社會演進。”
“而我們討論的關鍵在於,衝突能否被製度化地表達與疏導,比如:辯論、司法、選舉。
“還是隻能積壓後以破壞性方式爆發。”
……
“而且。”
214號的視線掃過艾莉森,又落在梅菲斯特身上。
“我認為,梅菲斯特大人設計的這套新製度,並沒有消滅衝突。”
“您隻是……把它轉移了。”
梅菲斯特挑了挑眉,來了興趣:“轉移?”
“是的。”
214號調出了那張複雜的社會關係圖。
“在舊世界,衝突往往很低級。”
“為了麵包,為了土地,為了那點可憐的黃金。”
“那是生存資源的衝突。”
“但在這裡,您解決了溫飽,解決了撫養,甚至解決了性。”
214號的手指在模型上劃過一道弧線,那些代表“生存壓力”的紅色警報全部熄滅。
“看起來,世界和平了。”
“但這隻是假象。”
隨著她的操作,原本平靜的模型內部,突然亮起了無數刺眼的深紫色光點。
這些光點不在外部,而在每個人物模型的胸口和大腦。
“您把外部的硝煙,塞進了每個人的心裡。”
“以前,女人為了財產和生存依附男人,即使丈夫出軌,她為了活下去也能忍。”
“衝突被‘生存需求’壓製了。”
“現在呢?”
214號看著伊芙。
“經濟獨立了,撫養社會化了。”
“如果你發現你的伴侶,在精神上更契合另一個人,甚至申請和另一個人去生育更優秀的後代。”
“你沒有了‘為了孩子忍一忍’的借口,也沒有了‘離開他我活不了’的顧慮。”
“那時候爆發的嫉妒,是純粹的。”
“那是對‘我不如那個人’的憤怒,是對‘特定的愛’被剝奪的恐慌。”
伊芙的臉色變得慘白。
她聽懂了。
以前的嫉妒裡夾雜著算計,現在的嫉妒,全是刀子。
“還有地位。”
214號指向那個代表“貢獻度”的金字塔。
“以前的階層固化,靠的是血緣和遺產。”
“使用人類的話來說:‘我不服,我可以罵你有個好爹。’”
“但現在,一切看似公平。”
“貢獻度決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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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底層,你連罵的理由都找不到。”
“因為係統會告訴你:你窮,是因為你蠢,是因為你懶,是因為你的基因不夠優秀。”
“這種羞辱,比單純的貧窮更讓人發瘋。”
214號深吸一口氣。
“這會引發一種全新的戰爭。”
“不再是為了搶麵包而打得頭破血流。”
“而是為了爭奪‘被承認的資格’,為了爭奪‘在他人眼中的優越感’。”
“這將是一場……精神上的內戰。”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艾莉森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如果這種“精神內戰”真的爆發,沒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因為隻要你還在意“贏”,你就永遠在焦慮。
梅菲斯特看著214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