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熟悉的小姬莊,早已在歲月的洗禮中變得愈發沉重與蒼涼。
老鄰居趙二嬸,那個看著忠芳一塊一塊長大的鄉裡婦人,此刻站在暮色彌漫的田埂上,心如刀絞,忍不住想要出聲勸慰,卻又怕打擾那孤寂的身影。
她瞅準刁德林一個人漫步在空曠的田野間,身影孤單而堅定,仿佛在迎接著未來的風雨。
暮色漸濃,天邊的雲層像一層淡淡的灰紗,將天幕染得愈發陰鬱。
趙二嬸踱步幾步,臉上帶著一抹小心翼翼、幾乎帶著討好的笑意,聲音壓得極低,卻滿含著濃濃的擔憂:
“刁隊長,您看,忠芳這丫頭,剛嫁過去才一天,腳還沒站穩呢。
羌忠遠那些事,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造孽喲……您高抬貴手啊……”
她的話語如同細碎的呢喃,夾雜著期盼與哀求。
刁德林微微停下腳步,隨手彈了彈煙鬥裡的灰燼,動作淡然如水,眼皮都未曾抬起,隻從鼻腔裡哼出一聲模糊的“嗯”,那聲音仿佛一陣微風拂過枯草,輕輕地、無聲地掠過。
那場公開的批鬥會已然告一段落,但那沉重的勞動改造枷鎖,卻仿佛越係越緊,像無形的鐵鏈,深深勒進她的血肉之中。
工分,是她生命的命脈;少一分,鍋裡的米就會變得稀少,饑餓的火焰便會愈發熾烈。
她不敢生病,更不敢請假,仿佛天生就是一副鋼鐵身軀,必須在無休止的勞役中,用堅韌和奉獻來贖清那份沉甸甸的“罪”。
那次月事來襲,小腹如被一把鈍刀反複切割,疼得她冷汗淋漓,衣服濕透,冰涼的汗水貼在皮膚上,腰幾乎挺不直,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咬緊牙關,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指甲深深掐進手心,留下紫黑的淤痕。
她硬是拖著那沉重如鉛的身體,一步步走向田間,任由旁人投來異樣或漠然的目光,將分派的活計一項項完成。
那血熱浸透了粗布褲子,黏膩冰冷,緊貼著皮膚,每走一步都在身上留下難以抹去的恥辱印記,像一條暗紅的血路,蜿蜒在她的身後,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冬天的洪澤湖,風如刀割,帶著湖水的鹹腥與絕望的寒意,呼嘯著穿過荒涼的原野。
那刺骨的寒風在臉上劃出陣陣疼痛,仿佛要將皮膚一層層剝離。
公社組織“學大寨”,興修水利,挖河泥。
河麵早已結冰,沉重的鋼釺和鐵錘在冰麵上敲擊,發出沉悶而淒涼的裂響,露出底下那黝黑如墨、散發著寒氣的泥漿。
姬忠芳帶著一群“有問題”的人,被派到最冰冷、最深的泥水中,那泥水仿佛通向地獄的入口。
.冰碴鋒利如刀片,裹挾著刺骨的寒冷,踩下去,瞬間穿透破舊的解放鞋,像無數細針狠狠紮進腳底。
那刺骨的寒意讓她的腳趾瞬間失去知覺,變得麻木得像不屬於自己的一部分。
冰碴劃破腳踝和腳背,剛滲出一點血珠,就被凍住,凝結成醜陋的冰痂,仿佛一道無法抹去的咒語。
寒氣沿著裂開的傷口鑽入骨縫,像無數細小的毒針在啃噬著她的生命。
夜晚,她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僅是一層散發著黴味的稻草。
膝蓋和腳踝像被灼燒過的鐵砂,疼痛與脹滿交織,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像撕裂般的劇痛。
輾轉反側中,耳邊回蕩著北風如受傷野獸般的哀嚎,那聲音像一股陰森的陰影,鑽入骨髓,與身體的疼痛交織成一片無休止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