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被娘支使著去大隊部旁邊的代銷點打醬油,小小的身影剛擠到人群外圍,就被那沉悶而緊張的氣氛攫住了。
土場中間臨時用幾張破課桌搭起一個台子。
工作組組長,一個麵孔嚴肅、穿著洗得發白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背著手站在台上,目光鷹隼般掃視著台下。
刁德林,作為生產隊長,此刻正站在台側,他今天特意換上了一件半新的藍色卡其布上衣,頭發用水抿得一絲不亂。
臉上竭力繃出一副嚴肅公正的表情,但那雙眼睛裡閃爍的異樣光芒。
卻像暗夜裡的磷火,泄露了他心底按捺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他手裡緊緊攥著幾張寫滿字的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把隱藏在我們隊伍裡的壞分子揪出來!”
工作組組長猛地一揮手,聲音通過喇叭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兩個背著老舊步槍的民兵立刻扭著一個被反剪雙手的人推搡著上了土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姬永海踮起腳尖,心猛地一沉,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被推上來的,正是他的堂姑姬忠芳!
她頭發有些淩亂,臉上沾著灰塵,那身漿洗得發白的舊褂子肩膀處被扯開了一道口子,露出裡麵同樣洗得發白的襯裡。
但她的腰杆卻挺得筆直,像河邊那棵被風雨吹打得傷痕累累卻依然不肯倒下的老柳樹。
她微微昂著頭,目光平靜地越過喧囂的人群,投向遠處波光粼粼的南三河,投向更遠的天際線,仿佛周遭的一切瘋狂都與她無關。
“姬忠芳!”刁德林一個箭步衝到台前,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格外尖利刺耳,他高高揚起手中的紙,像揮舞著一麵勝利的旗幟,
“你還不老實交代?你和你的反革命丈夫羌忠遠,裡勾外聯,賊心不死!妄圖顛覆!這份揭發材料,白紙黑字,證據確鑿!”
他唾沫橫飛,將“揭發材料”幾個字咬得極重,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紅暈,仿佛站在了道德的絕對製高點,正享受著審判者的快意。
他刻意挺了挺胸,那件藍色卡其布上衣在陽光下反射著生硬的光,如同披上了一件虛幻的“河東”外衣。
台下的人群一陣騷動,嗡嗡的議論聲像潮水般起伏。
有麻木的看客,有跟著喊口號的積極分子,也有麵露不忍、悄悄彆過臉去的鄉鄰。
“羌忠遠是羌忠遠!我是我!”
姬忠芳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一塊投入渾濁水塘的石頭,瞬間壓下了周圍的嘈雜。
她猛地轉過頭,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刁德林,那眼神裡沒有恐懼,隻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尊嚴和冰冷的鄙夷。
“刁德林!收起你這套把戲!你心裡那點肮臟念頭,就像河西窪地裡漚爛的臭泥,隔著三裡地都能聞見!公報私仇,你算什麼男人?算什麼乾部?”
她的話語像鋒利的鏵犁,毫不留情地劃破了刁德林精心維持的偽裝。
“你……你血口噴人!頑固不化!”
刁德林像是被當眾狠狠抽了一記耳光,臉上的紅暈迅速褪去,變得煞白,繼而又漲得通紅。
他氣急敗壞地揮舞著手臂,額角青筋暴跳,剛才那副“河東”乾部的架勢蕩然無存,隻剩下被戳穿後的狼狽和狂怒。
仿佛瞬間被打回了“河西”的原形。
他聲嘶力竭地吼道:“打倒反革命家屬姬忠芳!打倒她!”
在他的煽動下,幾個積極分子也跟著喊起了口號,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像渾濁的浪頭拍打著堤岸。
工作組組長皺著眉,示意民兵將情緒激動的姬忠芳先帶下去關押。
姬忠芳被粗暴地推搡著走下土台,腳步有些踉蹌,但她始終沒有低下那顆倔強的頭顱。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