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四十終於艱難地“爬”升到了四年級。
班裡那些小豆丁們依舊脆生生地喊他“四十哥”。
他每天早早到校,搶著幫老師擦那塊被粉筆灰覆蓋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破黑板。
擦得格外賣力,黝黑的臉上漾開的笑容,比河西秋日裡任何一朵野花都要純粹、滿足。
四個少年,依舊被牢牢地困在河西這片沉重而苦澀的土地上,如同陷在泥沼裡的蘆葦。
日子像村南邊那渾濁的南三河水,不疾不徐地流淌著,裹挾著生活的泥沙,偶爾也反射出一點轉瞬即逝的、破碎的微光。
姬永海知道,從腳下這片貧瘠的河西,渡到對岸那象征著富足與希望的河東,這條路必定漫長而崎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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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要耗儘整個青春,或許會摔得遍體鱗傷。
但他胸前的團徽,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角度,反射出一點微弱卻執著的金光。
而他心底那點被李老師點燃、被爹的歎息催生、被河東的幻象滋養的火苗,在一次次現實的冰冷衝刷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隱忍的沉默中,燒得越來越旺,越來越燙。
他不知道未來會鋪陳開怎樣的畫卷。
不知道姬忠年最終是否能如願以償地站到油汪汪的肉案後,揮舞起那把雪亮的屠刀。
不知道田慧法會不會永遠沉溺在掏鳥摸蝦的簡單快樂裡,長成一個無憂無慮卻也一事無成的“老頑童”。
更不知道龐四十那艱難的求學路,最終會將他引向哪個年級,哪方田地。
但他心中有一個信念,如同老槐樹的根,深深地紮進河西的泥土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隻要腳步不停,隻要心中的火不滅,終有一天,他能用自己的雙手,一磚一石,在命運的激流上,壘砌起一座隻屬於自己的橋,穩穩地,踏過那渾濁的河水,抵達夢中的河東。
這一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也格外急。
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地壓著姬家村低矮的屋頂,凜冽的西北風像刀子一樣刮過空曠的田野,卷起地上枯黃的草屑和殘留的麥秸。
鵝毛般的雪片,開始無聲地、密密匝匝地飄落。
姬永海坐在家中那張唯一的破木桌前。
桌上,一盞墨水瓶改製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裡不安地跳動。
將他伏案的側影和牆上巨大的、不斷晃動的影子,一同投射在糊著舊報紙的土牆上。
他正借著這昏暗的光線,預習著好不容易借來的初中課本。
生澀的代數符號和冗長的政治課文,在眼前模糊又清晰。
窗紙被風吹得“噗噗”作響,寒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窗外,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姬忠年那標誌性的大嗓門穿透風雪傳來:
“田慧法!你個慫包!有本事彆跑!”
緊接著是田慧法上氣不接下氣的笑罵和雪球砸在棉襖上的“噗噗”悶響。
龐四十那壯實卻顯得笨拙的身影,則蹲在院子角落的雪地裡,正專心致誌地堆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雪人,不時發出憨厚的笑聲。
少年們無拘無束的追逐打鬨聲、嬉笑聲,裹挾著冰冷的雪花,一陣陣地撲打在糊著厚厚窗紙的木格窗欞上,頑強地鑽進簡陋的土屋。
姬永海停下了手中的筆。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投向那扇小小的窗戶。
昏黃的燈光下,布滿灰塵和冰花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他自己伏案的側影。
而在那影子的心口位置,一點微弱卻清晰的金色光斑。
正隨著燈火的搖曳而輕輕晃動——那是他彆在舊棉襖裡麵的團徽。
在燈光下透過薄薄的棉絮,固執地透出一點微芒。
那一點微光,和他伏案的身影,在朦朧冰冷的玻璃窗上,奇妙地疊合在一起。
恍惚間,那團模糊的光影,在姬永海專注的凝視下,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微微搏動著,膨脹著,竟像極了一顆在嚴寒的凍土之下,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正積蓄著所有力量、努力頂破堅硬外殼的——種子。
窗外,風雪呼嘯,河西的苦寒歲月依舊漫長,望不到儘頭。
窗內,燈光如豆,少年心中的那顆種子,已在冰冷的現實土壤裡悄然埋下。
那枚徽章映在窗上的微光,便是它孕育的胚芽,微弱,卻倔強地指向一個名為“河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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