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待開口,卻見昊建芳“騰”地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吱呀”一聲:
“高大風!上課鈴沒聽見啊?你想乾啥?擾亂課堂紀律不成?”
她的聲音依舊尖利,卻不像那日那樣胡亂潑臟水,反倒像根結實的鐵棍,“哐當”一下,把高大風的腳給撬了起來。
朱沙華趁機拽出課本,抱在懷裡快步走回座位。
她的後背挺得像根繃緊的曬衣繩,可仔細看,那肩膀卻在微微發顫,如同寒風裡搖曳的蘆葦稈子。
姬永海望著她的背影,又轉頭看向昊建芳——她已重新坐下,正低頭用指甲一點點摳著桌角的泥垢,那根紅頭繩安靜地垂在胸前,像條暫時收了性子的小蛇。
窗外的風卷著幾片枯葉,撞在玻璃上發出“沙沙”輕響,仿佛有人躲在外頭,悄悄說著不能讓人聽見的體己話。
放學的路上,姬永海踩著自己被夕陽拉得老長的影子,隻覺得兩條腿像是灌了鉛,每邁一步都費老大的勁。
路旁的白楊樹葉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響,像是無數張嘴在耳邊窸窣低語,念叨著他似懂非懂的道理。
這時,他看見永英背著書包從對麵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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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辮子梳得有些歪斜,像兩隻沒睡醒的狸花貓,書包帶上係著的紅布條在風裡歡實地飄揚,像一麵小小的、搖搖晃晃的紅旗。
“弟!你快來看我認的字!”永英蹲在地上,舉著一塊小石子,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活像一條快活搖擺的尾巴。
她的手指凍得通紅,指縫裡還嵌著泥巴,卻在地上認真地劃出一個歪歪扭扭的“人”字。
那撇捺用力地向外撐著,像個倔強的小孩,拚命想要站穩腳跟。
“老師今兒誇我學得快哩!說比我弟剛上學那會兒還靈光!”
她仰起臉,鼻尖凍得紅撲撲的,像顆熟透的山楂果,可眼裡的光亮,卻比天邊的晚霞還要耀眼。
姬永海望著姐姐眼中那簇小火苗似的亮光,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溜溜的,還帶著點隱隱的疼。
他想起自己剛上學那會兒,娘用攢了半年的雞蛋給他換回一支鋼筆,筆杆亮鋥鋥的,能照見人影兒。
那時他也和永英一樣,覺得認得了字,就能讀透世上所有的道理,就能把腳下河西的泥巴路穩穩當當地踩在腳下。
可如今他才漸漸明白,有些字認得再清,也解不開生活裡那些死死纏繞的結,就像娘納鞋底時故意留下的活扣,看著鬆快,實則緊巴著呢。
“姐,書包給我,我幫你背著。”
他伸出手,想去接永英的書包,指尖卻不經意觸到了她手背上那些硬邦邦的凍瘡,心裡頓時又是一揪。
永英的書包裡裝著用粗布仔細包著的紅薯,那是娘給她留的晌午飯,此刻還透著些許溫乎氣兒,隔著布料的暖意,像隻軟乎乎的小手,輕輕貼在他的胳膊上。
這段看似尋常的日子,就像田埂邊悄然流淌的溪水,無聲無息,卻在少年心頭刻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那泥濘的操場、那冰錐似的目光、那指尖傳來的微暖,交織成一幅獨屬於那個年月的畫卷。
少年心底的鋒芒,雖被秋雨反複衝刷,卻仍在暗處隱隱發亮,等待著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時機。
前方的路還長著呢,可他曉得,隻要心裡那盞燈不滅,就總能蹚過這片泥濘,走到天光亮堂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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