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被怒火扭曲的符號,重新變得清晰、穩固。
他伸出沾滿泥汙、微微顫抖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指向下一道習題。
指腹下粗糙的紙張,像磨刀石,磨礪著他心頭的鋒芒。
他咀嚼菜團子的動作變得凶狠起來,仿佛在撕咬無形的阻礙,喉嚨裡發出粗重的吞咽聲。
額前那綹被汗水、泥水和露水打濕的焦卷頭發,倔強地垂下來,遮住他此刻因壓抑而微微發紅的眼角。
那孤獨挺直的脊背,在斑駁的柳樹陰影下,像一根插進淤泥卻不肯倒下的蘆葦。
當最後一抹殘陽的餘燼被南三河洶湧的濁流吞沒,小姬莊河畔的喧囂終於沉寂。
沉重的罱網被拖上岸,沾滿黑泥的釘耙、扁擔橫七豎八地堆在泥塘邊。
空氣裡,河泥濃烈的腥腐氣非但沒有散去,反而在暮色中發酵得更加濃稠厚重,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口鼻之上,宣告著這一日苦役的終結。
姬忠年幾乎是第一個衝出泥塘範圍的,他胡亂在河邊涮了涮手腳,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村口。
他爹姬家茇佝僂的身影剛在暮色中出現,他就迎了上去,帶著點結巴的急切:“爹!李…李書記那邊咋…咋說?讓…讓我去隊部幫…幫忙謄材料不?”
他眼睛裡閃著希冀的光,仿佛那隊部的油燈和紙筆,是逃離泥濘世界的唯一方舟。
姬家苃停下腳步,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著兒子。
老漢臉上溝壑裡的泥點還未洗淨,顯得格外蒼老疲憊。
他沉默了幾秒鐘,那沉默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姬忠年漸漸發慌的心頭。
終於,老漢沙啞地開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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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書記說…隊部暫時…不缺人手。
你…你還是安心…下地。”
他頓了頓,避開兒子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也不確定的安撫,
“等…等忙過這陣…再說。”
“等…等過這陣?”
姬忠年臉上的光彩瞬間熄滅,被一種難以置信的失落和隱約的恐慌取代。
那條看似筆直的“接班”路,第一次在他腳下顯露出了崎嶇和不確定。
他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麼,卻隻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最終像泄了氣的皮球,蔫頭耷腦地跟在父親身後,拖遝的腳步在土路上揚起微塵。
暮色中,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泥塘的方向,那裡隻剩下黑黢黢的輪廓,像一個巨大的、等待吞噬他的黑洞。
龐四十早就沒了蹤影。
田慧法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家走,手裡還拎著那根象征性的柳條棍,隻是此刻更像一根拐杖。
他娘田烈屬等在自家低矮的院門口,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稀粥。
看到兒子滿身泥汙、垂頭喪氣的樣子,婦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隨即換上慣常的、帶著鼓勵的笑容:
“慧法回來啦?快洗洗!娘給你熬了粥!累壞了吧?咱不怕累,想想你爹當年…”
“娘!”田慧法猛地打斷她,聲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煩躁和茫然。
“當兵…真的就…那麼好?今天罱泥…那臭氣…熏得我…”
他想起自己乾嘔的狼狽,想起老農們無聲的嘲笑,後麵的話堵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烈士父親那模糊而高大的形象,第一次在現實的腥臭和疲憊麵前,顯得有些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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