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那隻手布滿老繭,骨節粗大,指甲縫裡還嵌著洗不掉的黑泥,輕輕拂過那錄取通知書光滑的表麵,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又像是在確認某種真實。
“河西的土,踩實了,才能托著你,夠到河東的光。
光裡晃眼,腳下更要生根。”
她不再言語,重新拿起另一件待補的衣物,那是件打著好幾個補丁的褲子,褲腿上還有個破洞。
油燈的光暈在她專注的側臉上跳躍,溝壑縱橫的皺紋如同大地深刻的年輪,刻滿了無聲的滄桑與堅不可摧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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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永海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裡翻騰的巨浪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撫平,像退潮的海水。
他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那本《代數》。
這一次,那些跳躍的符號漸漸清晰、穩固下來,像找到了家的孩子。
他握緊鉛筆,筆尖落在草稿本粗糙的紙頁上,發出堅定而沉穩的沙沙聲。
那聲音,如同春蠶啃食桑葉,細密而執著;如同新生的根須悄然紮進堅硬的土地,頑強而有力,在這沉沉暗夜裡,固執地描繪著通往河東的路徑。
燈光將他伏案的剪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那挺直的脊梁,仿佛承載了整個河西沉沉黑夜的重量,卻又像一棵在鹽堿地裡深深紮根、正拚儘全力向著高處生長的樹苗,充滿了韌勁。
夜,深得像化不開的墨汁,把小姬莊徹底淹沒,連一絲光亮都透不出來。
南三河低沉的濤聲在遠處隱隱傳來,“嘩啦,嘩啦”,如同大地沉睡的鼾聲,均勻而有力。
村東頭田家那間低矮的土屋,早已熄了燈,死寂得如同墳墓,連狗叫聲都沒有。
村西頭姬忠年家,窗戶紙透著一點昏暗的光暈,像隻疲憊的眼睛。
裡麵傳出姬家苃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咳咳咳”,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間或夾雜著姬忠年帶著濃重結巴、不甘又惶惑的嘟囔:
“爹……那…那廣播……憑…憑啥是他……”
聲音裡充滿了被現實碾碎幻夢的迷茫和怨懟。
靠近河灘的破草棚,是龐四十家,依舊漆黑一團,像個黑洞。
不知那浪蕩子又醉倒在哪個草垛或者河溝裡,鼾聲比南三河的濤聲還響。
唯有姬家這扇破舊的木窗欞裡,那點如豆的燈火,還在沉沉暗夜中倔強地亮著。
微弱,卻異常清晰,如同茫茫夜海上孤獨的航標燈,指引著方向。
燈火映照著土牆上那個縫補的佝僂身影和一個伏案苦讀的年輕剪影,也映照著桌上那份嶄新的、如同火焰般灼目的錄取通知書。
夜風吹過屋後那株老槐樹,乾枯的枝椏相互摩擦,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如同幽冥的低語,聽得人頭皮發麻。
陡然間,一聲淒厲得瘮人的夜梟啼叫,從不遠處那片荒草叢生的亂墳崗方向刺破死寂的夜空。
“嗷——”那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鉤子,毫無征兆地狠狠紮進姬永海剛剛沉靜下來的心神。
他握筆的手猛地一抖,筆尖在紙頁上劃出一道突兀的折痕,像條醜陋的蜈蚣!
一股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順著脊椎倏然竄上頭頂,瞬間攫緊了他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幾乎是本能地抬起頭,目光如炬,穿透窗紙上模糊的燈影,死死投向窗外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淵,仿佛要洞穿那重重夜幕,看清那聲梟叫背後潛藏的凶險征兆。
油燈的火苗,在這突如其來的驚悸中,劇烈地、瘋狂地跳動起來!昏黃的光線驟然明滅不定,像個瀕死的人在掙紮。
將牆上那兩個沉默的身影猛然拉長、扭曲、變形,如同在無邊黑暗的驚濤駭浪中奮力掙紮、岌岌可危的魂靈。
那搖曳變幻的光影裡,仿佛有無形的風暴正在遠方地平線下無聲地聚集、醞釀,帶著未知的凶險,正沉沉地向這河西岸邊的孤燈小屋,一步步碾壓而來,空氣中都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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