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佝僂著身子,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扶著泥灶台,渾濁的目光投向虛掩的門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前屋低矮的土坯房裡,傳來妹婿田慧明壓抑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空洞地撞擊著土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那咳嗽聲裡,浸滿了日複一日泥水浸泡、希望逐漸被抹去的鏽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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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昊文蘭長長歎了口氣,幾乎無聲的歎息比咳嗽更沉重,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死水。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喲……”
她用火鉗撥了撥灶膛裡的餘燼,幾顆火星掙紮著躥起,又逐漸暗淡。
映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的,是那份無法掩飾的痛楚。
“四年……四年啊!耗儘了家底,耗儘了心血,最後還不是……唉,老姬家啊,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她的聲音低啞,帶著被生活反複打擊後的麻木和恐懼。
那份歎息和低語,像一張無形的蜘蛛網,無聲地在灶房彌漫,粘住了外麵三個兒子的心和耳朵。
永洲和永洪不約而同地低下頭,臉色變得越發蒼白。
永洲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鏡片後那雙眼睛黯淡了幾分。
永洪則攥緊了手中的《數學習題集》,指甲幾乎嵌進粗糙的紙頁裡。
大哥的話語,像一把鈍刀,在田慧明那一聲聲空洞的咳嗽和母親絕望的歎息中,變得格外清晰而鋒利。
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煤油、潮濕泥土和一種叫“認命”的沉重氣息。
永海站起身,木凳腿在坑窪不平的泥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跟我來。”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沒有點燈,三人沉默地融入濃重的夜色中。
洪澤湖方向的風,帶著湖水特有的腥涼,掠過剛抽穗的稻田,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無數細碎的歎息。
永海走在前麵,身影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
永洲和永洪緊隨其後,腳步踩在田埂上,悄無聲息。
穿過一片剛栽下不久、葉子在夜風中簌簌作響的秧田,永海停住了腳步。
前麵不遠,就是田慧明那塊靠河邊的窪地。
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清輝,勉強勾勒出一個佝僂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輪廓——那是田慧明。
他孤身一人,借著微弱的月光,奮力揮舞著鋤頭,一下一下,刨著白天被牛踩得堅硬的田埂。
鋤頭落地的沉悶聲在寂靜的夜裡回蕩,每一次揮動都像在與土地抗爭。
那瘦削的身影,額頭上布滿汗水,深深的皺紋像溝壑一樣蜿蜒,滴落在腳下的泥土裡。
每次用力,肩膀都像要被刺破衣衫,喘息聲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斷斷續續,像在訴說著無儘的疲憊。
月光偶爾灑在他低垂的側臉上,映出那雙疲憊而堅韌的眼睛。
那身影,像一張被生活揉搓得破碎的廢紙,透著一股無法擺脫的死寂與無奈。永海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沉默地指向那個在夜色中艱難刨地的身影。
他的手臂像一根枯枝,指向那深不可測的命運深淵。
永洪下意識地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微微顫抖。
永洲則死死咬住下唇,鼻梁上的“眼鏡”滑到鼻尖,鏡片後那雙眼睛死死盯著那佝僂的身影,仿佛要從他眼底看出點什麼。
白日裡那些閃爍著希望光芒的理想殿堂,此刻在這幅殘酷的畫麵前,變得脆弱得像一泡泡,無聲地破碎。
泥土和腐爛水草的濃烈氣味夾雜著田慧明身上的汗酸味和絕望,洶湧而來,令人窒息。
夜風嗚咽著掠過河麵,仿佛在為那未曾開始、已注定結束的“飛翔”唱著挽歌,早早地為夢想的凋零伴奏。
永海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每個字都像從凍土裡摳出來的堅硬石頭,砸在兄弟倆的心坎上:
“看見沒?這就是‘跳’不出去的結局。他完全可以跳出去,可惜就是在那一念之間。
比他成績差的,反而有人走了出去;他隻差幾分,就能進南大,遠遠高出中專的水平。
可偏偏……不讓回頭重選。”
他的語氣中,滿是無奈與痛心。
“摔下來,就是一輩子跟這泥巴較勁,骨頭都得泡在地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個弟弟慘白的臉龐,語氣堅決。
“跳出去,穩穩當當的,才有資格……才有資本去想未來!”
風突然變大了些,吹得河邊那片高高的蘆葦劇烈搖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像一片黑色的潮水,躁動不安,似乎隨時要吞噬一切。
那一夜,山河似乎都在沉默中見證著一場無聲的抗爭,也在等待著,或許,最難的抉擇終究會在某個時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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