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姬啊,”李主任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感慨,“你這個副鄉長,當得可真是……比誰都接地氣!
.名副其實的‘泥腿子’乾部!哈哈!”
全鄉鎮的工業現場會,就在那天李主任心情不錯的口頭指示下定了下來。
姬永海拿著李主任簽了字的批文回到他那間彌漫著舊木頭和紙張黴味的辦公室,後背的汗被冷風一吹,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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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吱呀作響的木頭椅子上,抬頭望著牆上那張用紅藍鉛筆仔細描畫的“東臨湖公社工業分布草圖”。
那些代表各個廠子位置的歪歪扭扭的圓圈方塊,線條粗糲笨拙,此刻在暈黃的燈光下,竟恍惚間與他童年記憶重疊——那是幾個光屁股小子,頂著毒日頭,在南三河滾燙的沙灘上,用樹枝畫出的“城池”“堡壘”和想象中的“工廠”。
田慧法總愛把“工廠”畫得最大,說以後要造能跑水上的汽車;龐四十則在旁邊畫滿歪歪扭扭的元寶,說要讓所有人都有錢;姬忠年最實在,在“工廠”旁邊畫了一片田,說“有糧吃才踏實”。
那些稚拙的線條,也曾承載過最天真無邪的“宏圖大業”。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伸手,隔著洗得發白的藍布中山裝,摸向胸前內袋。
那裡縫著一個小小的布兜,是妻子昊佳英一針一線密密縫製的。
指尖觸到兜裡那半截鉛筆,冰涼堅硬。
他把它掏出來,放在掌心。
鉛筆頭很短了,木杆被用得異常光滑,上麵還清晰地留著幾個細小的、凹凸不平的牙印——那是昊佳英在昏暗的油燈下,咬著鉛筆幫他削尖時留下的印記。
有次他半夜醒來,看見她還在燈下給他改報告,鉛筆鈍了,她就湊到嘴邊咬,眉頭蹙著,像在解什麼難題。
這微不足道的印記,此刻卻像一枚滾燙的烙印,帶著河西泥土的溫度和妻子指尖的暖意,熨帖著他那顆在權力與責任、現實與理想夾縫中搖擺不定的心。
現場會開得異常熱鬨。深秋清晨的寒氣尚未散儘,草葉上凝結著細密的白霜。
各鄉鎮的乾部們踩著冰涼的露水,深一腳淺一腳地來了,嶄新的或半舊的褲腳都無一例外地沾上了東臨湖特有的黃泥巴,像蓋了一圈參差的印章。
會議的高潮在柳編廠那間積滿灰塵的倉庫。
姬永海站在堆積如山的柳筐柳簍前,手指拂過一隻積滿灰塵、編織精巧的圓筐,指尖沾上一層灰白。
他轉過身,麵對著那些或疑惑、或挑剔、或等著看笑話的目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倉庫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底氣:
“各位領導,各位同誌,大家眼前看到的,不是一堆占地方的廢物,也不是過時的老古董。”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眾人,“這是咱河西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
是手指頭磨破、柳條紮進肉裡,一點點編出來的活路!
它帶著咱南三河的泥腥氣,也帶著咱河西人的筋骨和靈氣!”
他大手一揮,早已等候在旁的妹妹姬永美帶著幾個手巧的婦女應聲上前。
她們動作麻利,將事先染成鮮亮紅、綠、黃三色的細柳條熟練地穿插編織。
飛快的十指翻飛間,那些原本樸實無華的柳條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迅速蛻變成一個個造型彆致、色彩鮮豔的電視機罩子。
罩子頂部還精巧地編出鏤空的花紋,既透氣又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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