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啟事上“高中文化優先錄用”的字樣,像一根細小的針,時不時刺她一下。
她移開目光,望向掛在門框邊的那本老黃曆。
粗糙的手指劃過那些印著吉凶宜忌的小字,停留在今天的日期上——那裡,已經有四個小小的、用鉛筆畫的圈,像一串無聲的印記。
她拿起筆,在“永海離家第5天”下麵,又畫上一個新的圈。圈畫得格外用力,仿佛要把某種翻騰的情緒摁進去。
她對著那五個圈,像是說給孩子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聲音低得如同歎息,卻又異常清晰:
“你爹……不容易。每個星期蹬三十裡地的自行車回來,骨頭都要顛散架了。
要忙公家的事,要啃那些比磚頭還厚的書,心裡頭還像長了草似的惦記著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太分心了。
從今往後,咱不催他,讓他兩個星期回來一趟。家裡有我,有我呢。”
這話是說給空蕩蕩的屋子聽的,更像是一道刻進骨子裡的誓言。
灶膛裡殘餘的灰燼,透出一點點微弱的紅光,映著她疲憊卻異常堅毅的側臉。
家庭的重擔,比南三河冬天封凍的冰層更沉重,更堅硬地碾壓著她的每一寸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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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忙時節,她是頂天的壯勞力。
天不亮就下地,揮舞著鐮刀,在齊腰深的稻田裡收割。
汗水浸透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衫,緊緊貼在背上,又被毒辣的太陽烤乾,留下一圈圈白色的鹽漬。
腰彎下去久了,再想直起來,骨頭縫裡都像紮進了無數鋼針,得扶著膝蓋,咬著牙,一點一點才能把腰杆挺直。
插秧時,她赤腳踩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裡,凍得腳趾麻木失去知覺,還要頂著日頭,一株株將秧苗精準地插入泥中,一整天下來,腰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僵硬得像塊門板。
孩子病了,那便是天塌地陷。
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孩子突發高燒,渾身滾燙,小臉燒得通紅,急促地喘息著,哭都哭不出聲來。
婆婆也咳得喘不上氣。昊佳英心急如焚,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孩子用棉被裹緊捆在自己背上,抓起家裡僅有的幾塊錢,提上那盞昏黃的煤油馬燈,一頭紮進漆黑的、風雪怒號的夜裡。
去鄉衛生院那三裡多的土路,平日半個時辰就能走到,那夜卻漫長得如同跋涉一生。
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臉上,生疼。
馬燈微弱的光在狂風中搖曳,勉強照亮腳下方寸之地。
積雪下是融化的泥濘,每一步都深一腳淺一腳。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冰冷的泥水灌進破舊的棉鞋。走到半途,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她本能地護住背上的孩子,身體重重側摔在泥濘裡。
腳上的舊棉鞋,一隻鞋跟徹底被爛泥咬掉,不知陷在了哪個泥坑。
她掙紮著爬起來,顧不得找鞋,把背上的孩子又緊了緊,乾脆甩掉另一隻破鞋,赤著腳,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在冰冷的泥雪中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等終於跌跌撞撞衝到衛生院,她渾身泥水,雙腳凍得青紫腫脹,腳底被冰碴和碎石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滲著血絲。
值班醫生看到她這副模樣,再看看她背上燒得昏昏沉沉的孩子,眼圈都紅了。
日子不再像前些年那樣緊巴得喘不過氣,永海的工資和偶爾的補貼讓手頭稍微寬裕了些。
但每一分錢,都得在指縫裡掂量了又掂量。
給婆婆抓治療肺氣腫的湯藥不能斷,那是吊著命的。
她定期去鎮上回春堂藥鋪,老中醫開的方子裡常有幾味不便宜的藥材,她從不猶豫。
婆婆胃口不好,她隔三差五去供銷社,買點雞蛋糕、麥乳精,甚至咬牙稱上半斤紅糖,悄悄衝了給婆婆喝,騙她說便宜得很。
孩子正是長身體饞嘴的時候,看到貨郎擔子上的水果糖、小餅乾,眼巴巴地望著。
她心裡一酸,也會掏出一兩分錢,給孩子買一小塊解解饞,再稱上幾兩計劃外的奶粉,讓孩子夜裡能喝上一口熱乎的。
輪到自己?新布票壓在箱底快發黴了,灶台上那碗涼透的紅薯稀飯,就是她今天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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