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片上的姑娘,眼神清澈,笑容溫婉,透著一股子踏實勁兒。
他緩緩點頭,像是終於放下了一樁心事:
“好,好模樣。咱家……不圖攀那高得沒影兒的門楣。”
他抬眼,目光在兩個弟弟臉上掃過,最後落在父親姬忠楜溝壑縱橫的臉上。
“‘門當戶對’這老話,說的不是家底子多厚,是兩口子得一條心,勁往一處使!
咱的根,紮在河西的泥巴裡,這不能忘,忘了就成沒根的浮萍。
可這日子,總得一步一步,往那更亮堂、更穩當的地方奔!咱吃苦受累往上爬,圖的啥?不就圖給下一輩的娃娃,紮下一個風吹不倒、雨淋不垮的根嗎?”
姬永洪一直安靜聽著,此刻也接口道,臉上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憧憬光彩:
“哥,我這邊……也差不多定了。
是我們學校新來的體育老師,姓林,是我同門師妹,師範那會兒就認得。
家就在西三河鄉街上,也是城鎮戶口。”
他眼前浮現出那姑娘在操場上帶著學生跑步的樣子,馬尾辮一跳一跳,像隻充滿活力的小鹿,聲音不由得輕快起來。
“她性子爽利,心氣兒也高,跟我說好了,往後要擰成一股繩,多教出幾個能考上縣裡重點中學的好苗子!”
“好!好!好啊!”姬忠楜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竟有些發哽,猛地端起酒盅,連著灌下兩大口。
辛辣的酒氣衝上鼻腔,嗆得他眼圈泛紅,渾濁的老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你們……你們能自個兒想明白這個理兒,比啥都強!
當年我砸鍋賣鐵,勒緊褲腰帶供你們念書,圖啥?
不就圖你們能從那爛泥地裡拔出腳來,走到河東去,活出個人樣來!
可不是圖你們翅膀硬了,心就野了,忘了河西的土腥味兒,忘了自己是泥腿子的種!”
他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臉,目光落在安靜吃飯的大兒媳昊佳英身上。
又轉向永洲和永洪,“永海媳婦,在河西替你們守著這個家,替你們在爹娘跟前儘孝,吃苦了!
你們倆,找的是城裡的姑娘,吃的是商品糧,哥不攔著,這是你們奔出來的路!
可你們得給我刻在心窩子裡——日子,是過給自己個兒看的,是過給子孫後代看的!不是過給外人瞧個熱鬨,聽兩聲虛頭巴腦的喝彩!”
這樸素的道理,像福緣的水,看似平緩,內裡卻蘊含著奔湧不息的力量,衝刷著河西的貧瘠,也滋養著通向河東的希望。
夜色濃得化不開,像潑翻了墨缸。
窗外又飄起了細雪,簌簌地落在窗欞和屋頂的茅草上,發出蠶食桑葉般的微響。
堂屋的煤爐火苗已矮下去許多,隻餘暗紅的炭塊在灰燼裡苟延殘喘。
西廂房的土炕卻燒得滾熱。
三兄弟並排擠在一床厚重的大棉被下,像兒時那樣,腳抵著腳,分享著彼此的體溫和心事。
空氣裡彌漫著老棉絮、汗味和淡淡的泥土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無比安心的“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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