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順著臉頰滾落，砸進乾燥的麥壟，揚起細小的塵土，卻從未聽他抱怨過一聲腰酸背痛。
“俺爹常說，麥熟了要低頭，人成了要低調，太張揚容易遭風折。”
“你爹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姬永瑜點點頭，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濃茶。
缸子上印著的“勞動最光榮”字樣已經有些褪色。
“做人做事，藏一分鋒芒，留一分餘地，路才能走得長遠。”
“第三條，既要激情，莫露急躁，此為‘穩’。”
姬永瑜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種語重心長的暖意，“乾工作，得有一股子衝勁。
得像你父親當年燒窯，沒那爐膛裡的旺火，磚坯就燒不熟，立不起來。
可火頭太猛太急了，磚坯劈裡啪啦就得裂開，成了廢品，白費功夫。”
他放下搪瓷缸子，身體微微前傾：
“你剛來堰南，瞅著小東湖那片爛泥塘，恨不能明天就把它變出金元寶來，這份心氣，好！
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
先去跟那幾個村的老支書喝幾頓老酒，甭管是地瓜燒還是高粱紅，坐在炕頭上跟他們嘮嗑，聽他們掰扯掰扯‘爛泥塘’的陳年舊事，裡麵的彎彎繞繞、恩恩怨怨就都清楚了。”
姬永海點點頭，他知道鄉鎮工作離不開村乾部的支持，尤其是那些紮根基層幾十年的老支書，心裡裝著全村的事，是真正的“活字典”。
.“再帶上農技站那幫小年輕，扛著儀器，一鍬一鍬下去，把土樣取回來，分析報告做得漂漂亮亮，把數據明明白白攤在桌麵上，讓人挑不出理。”
姬永瑜繼續說道，手指在桌麵上比劃著，“最後，攥著這些硬邦邦的東西，再去找縣農業局的頭頭腦腦。
人家一看，嘿！這小子把底子摸得門兒清，不是瞎胡鬨，政策、資金，才可能向你傾斜。
這過程，就跟熬一鍋好粥，火候要文，得耐著性子慢慢攪和，心急猛火，非糊鍋底不可！”
他咂了咂嘴，仿佛那熬粥的香氣已在鼻端縈繞：
“你娘蒸饅頭不也是這道理？
發麵要夠時辰，火候要拿捏準，蒸出來的饅頭才鬆軟香甜，急著開火，蒸出來的就是死麵疙瘩，沒法吃。”
姬永海忍不住笑了，想起母親蒸饅頭時的情景：母親總是淩晨就起床發麵，坐在灶前添柴燒火，眼神專注地看著蒸籠，時不時掀開蓋子看看蒸汽是否充足，嘴裡還念叨著“慢工出細活”。
有一次他著急想吃，催母親把火加大點，結果蒸出來的饅頭外麵熟了，裡麵還是生的，被母親笑著敲了敲腦袋：
“做事跟蒸饅頭一個樣，急啥？火候到了，自然就成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風聲“嗚嗚”地刮著，拍打著窗戶，屋裡的爐火卻越燒越旺，把兩人的影子映在牆上，忽明忽暗。
“第四條，既要自信，勿成自傲，此為‘謙’。”
姬永瑜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帶著幾分審視。“你將來是要挑大梁，做鎮長、甚至更大的人物，管著一方水土、萬千百姓，腰杆子自然要挺直了，心裡得有底氣。
但這底氣，不是讓你覺得自己就是諸葛亮再世，事事都對，句句都真理。”
他拿起桌上的藍布筆記本，輕輕摩挲著：
“得像你娘蒸那大白饅頭，麵發得再暄騰，再喜人，出鍋前也得用手輕輕按一按，試試那虛浮的熱氣散了沒有，實心不實心。
上次去縣裡開農業現場會，你代表咱們堰南發言，成績說得條理分明，數據詳實，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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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完成績，彆忘了捎上一句：‘這都是靠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導，靠兄弟鄉鎮的無私幫襯，靠全鎮乾部群眾的共同努力’——這話，聽著像是場麵上的虛禮？不！它實打實是這個理兒。”
姬永海的臉頰微微發燙，上次發言時，他確實隻想著彙報自己的工作成果，沒怎麼提及他人的幫助。
“水漲了，船才能跟著高。”
姬永瑜的聲音鏗鏘有力，“你把彆人捧得高一點，把功勞分出去一些，自己腳下的台階，才更穩當，更寬敞。
做人不能太自傲，彆覺得離了自己地球就不轉了。
當年俺剛當書記那會兒，憑著一股蠻勁乾成了幾件事，就有點飄飄然，說話辦事都帶著傲氣，結果得罪了不少人，後來吃了大虧才明白，謙虛不是懦弱，是智慧。”
他凝視著姬永海，仿佛要把這些道理刻進年輕人的骨子裡：
“你年輕有為，有文化有能力，但越是這樣，越要保持謙遜。
遇到不懂的事，多向老同誌請教；做出成績了，多把功勞讓給身邊人。
這樣才能聚攏人心，乾成大事。”
姬永海重重地點頭，筆尖在紙上飛快地記錄著，心裡卻翻湧不已。
堂兄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錘子，敲在他的心上，讓他對鄉鎮工作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抬頭看向姬永瑜，發現堂兄的鬢角已經染上了不少白發，在爐火的映照下格外明顯。
這些年，堂兄為了堰南鎮的發展，確實付出了太多。
姬永瑜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伸手從抽屜裡又拿出一個小小的牛皮紙信封，輕輕放在桌上：
“第五條，也是最要緊的一條，擱這裡頭了。”
他指了指信封，眼神變得格外鄭重。
“這條，你今兒個先彆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前四條，等啥時候把‘韌、藏、穩、謙’四個字悟透了，再打開看。
記住，鄉鎮工作，七分做人，三分做事，人做好了，事才能成。”
窗外的雪還在下，屋裡的爐火依舊旺著，“劈啪”的聲響伴著兩人的話語，在這冬日的午後，顯得格外溫暖。
姬永海看著桌上的藍布筆記本和牛皮紙信封，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既裝滿了堂兄的殷切期望，也充滿了對未來工作的信心。
他知道，這五條“真經”，將會是他在鄉鎮道路上最寶貴的財富，指引著他一步步前行，不忘來時路，堅守初心誌。
而那個神秘的第五條，更讓他滿心好奇，恨不得立刻拆開來看，卻又明白堂兄的用意，隻能按捺住性子，等著悟透真諦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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