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看熱鬨的人群裡,不知誰扯著濃重的江淮鄉音喊了一嗓子,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說啥來著?爛泥扶不上牆!這鬼地方,神仙來了也白搭!錢扔水裡還能聽個響兒呢,這純屬瞎折騰!”
話音剛落,人群裡就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就是,這泥也太黏了,機器都陷住了,人能頂啥用?”
“年輕人心高氣傲,怕是不知道這爛泥塘的厲害喲!”
姬永海沒有回頭,更沒有爭辯。
他默默脫下腳上那雙半舊的解放鞋,利落地挽起褲腿,赤著腳“噗嗤”一聲就跳進了冰冷刺骨、深及小腿的泥漿裡。
粘稠的黑泥瞬間包裹上來,冰涼滑膩,帶著湖底深處腐殖土特有的濃重腥氣,順著毛孔往骨頭縫裡鑽。
他彎下腰,雙手深深插入泥中,用力挖起一大捧黑得發亮的淤泥,高高舉起,對著初春還有些蒼白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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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洪亮而堅定:“大夥兒睜眼看看!這泥黑得流油!聞聞這味兒,爛樹葉、爛草根、魚蝦的糞都在裡頭漚透了。
這是頂好的塘泥,肥得能冒油!推土機陷住,不是泥巴的錯,是咱們的法子沒找對路!”
他果斷轉身,對著身邊的鎮乾部喊道:
“快,組織鄉親們把割下的蘆葦打成捆,一層層墊在履帶下增加摩擦力!
剩下的人跟俺一起挖排水溝,把積水排出去,泥就不那麼黏了!”
說完,他率先揮起鐵鍬,奮力挖掘起來。
冰冷的泥漿飛濺起來,糊了他滿頭滿臉,濕透的衣裳緊緊貼在身上,很快就在早春的寒風裡凍得冰涼刺骨,活脫脫像披上了一件笨重的泥甲。
汗水混著泥水,順著額角、脖頸往下淌,在臉上衝出幾道蜿蜒的泥溝,看著又狼狽又執拗。
沒有人再說話,隻有沉重的喘息聲和鐵鍬、鋤頭挖掘泥土的“吭哧”聲,在空曠的窪地上回蕩。
漸漸地,岸上觀望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地跳了下來——先是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接著是上了年紀的老漢,連幾個原本抱著孩子看熱鬨的婦女,也把孩子交給旁人,挽起褲腿加入了隊伍。
一雙雙沾滿泥濘的腳,在黑色的泥漿裡踩出深淺不一的印痕,如同無數個倔強的印章,蓋在這片等待新生的土地上。
村支書王老漢拄著鐵鍬直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泥汗,對著姬永海喊道:
“姬鎮長,俺們信你!這爛泥塘要是能變成良田,俺們跟著你乾到底!”
“對!跟著姬鎮長乾!”
人群裡響起一片附和聲,熱氣騰騰的乾勁驅散了初春的寒意。
那天中午,母親托鎮上趕集的熟人捎來滿滿一竹籃還帶著溫熱的白麵饅頭,籃底壓著一張折疊整齊的字條,上麵是母親那不太工整卻充滿力量的字跡:
“麵發好了,得下死力氣揉,揉透了、揉實了,蒸出來的饅頭才筋道,才熟得透心!乾事也一樣,實打實出力,才能乾出模樣!”
姬永海抓起一個饅頭,狠狠咬了一大口,麥香混著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仿佛將故鄉田野的陽光都含在了嘴裡。
他抬頭望向遠處,在排水溝初具雛形的泥濘裡,越來越多的身影在奮力揮鍬、跋涉,黑黢黢的泥地上。
一條蜿蜒的土溝正慢慢延伸,像一條蘇醒的長龍,承載著堰南鎮鄉親們的希望。
風漸漸暖了起來,吹在臉上不再刺骨。
姬永海抹了把嘴,握緊手中的鐵鍬,再次彎腰挖向那片肥沃的黑泥——他知道,這一鍬下去,不僅是在改造土地,更是在澆築通往未來的道路。
而眼前的泥濘,終將變成滋養希望的沃土。
隻是這改造之路注定不會平坦,接下來還會遇到資金短缺、技術難題,那些當初持懷疑態度的人,又會生出怎樣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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