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洪沒看那沉甸甸的布袋,臉上掛著慣常的溫和笑容,掏出鑰匙擰開辦公室門:
“老栓叔,您這又是乾啥?快進來坐,外頭風涼。”
他側身讓老人進屋,拖過唯一一張鋪著藍布墊的硬木椅子請他坐下,自己則拉過一張舊方凳,在對麵穩穩坐定。
桌上攤著還沒合上的漫水橋設計圖紙,一支鉛筆橫壓在“橋墩加固”的標注旁,墨跡還帶著新鮮的光澤。
“鄉長啊,”李老栓剛坐穩就急切地探過身子,手肘撐在桌沿上,“我那宅基地的事……您看能不能……跟縣裡國土局那邊遞個話?都說您大哥是副縣長,說話管用……”話沒說完,就被姬永洪輕輕抬手止住了。
“老栓叔,”姬永洪的聲音不高,卻像洪澤湖的湖水般沉穩清晰,“您宅基地的事,鄉裡正按流程推進著。
您家人口多、住房擠的情況,村裡鄉裡都記著,政策允許範圍內,絕不會虧了您。
但這雞蛋和魚,都是好東西,您的心意我領了,可真不能收。”
他頓了頓,眼神坦蕩地看著老人,睫毛上還沾著點下鄉帶回來的塵土,“至於我哥,他在縣裡管的是農業水利,宅基地審批歸自然資源局管,壓根不是一條線。
退一萬步講,就算歸他管,這口我也不能開。
咱姬家有規矩,家裡人誰也不能打著誰的名號辦事,更不能占公家、占鄉親們的便宜。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乾這副鄉長,憑的是組織信任,憑的是給咱姬家集鄉老少爺們乾點實事的心氣兒,不是憑我哥的名頭。”
李老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嘴角扯了扯,有些訕訕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布袋邊緣,眼神躲閃著:“是是是,姬鄉長說的是……我這不是……盼宅基地盼得急糊塗了麼……”
“您的心情我比誰都懂,”姬永洪語氣緩和下來,帶著江淮漢子特有的樸實誠懇,“您放心,流程走到哪一步,我讓小張每天給您盯梢,有半點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您。
這些東西您帶回去,給嬸子和孩子們補補身子,他們在家也不容易。”
他起身,不容分說地提起那沉甸甸的布袋,塞回李老栓手裡,又順勢拍了拍老人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去。
“您信我,也信咱們鄉裡的規矩,隻要材料齊全、符合規劃,這宅基地批文,遲早能到您手上,成不?”
李老栓拎著布袋,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歎了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佝僂著背慢慢走了出去。
走廊裡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腳步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姬永洪看著他消失在走廊儘頭的背影,輕輕掩上門,長長籲出一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
這樣的場麵,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麵對。
自打他當上姬家集鄉副鄉長,大哥姬永海在縣裡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各種試探、各種“拐彎抹角”的心思,便像田埂邊的雜草,時不時就冒出頭來。
他接人待物愈發謹慎,說話辦事更是釘是釘、鉚是鉚,絕不肯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說他沾了大哥的光,更怕壞了大哥的清名。
他深知,在這洪澤湖邊的鄉土上,名聲比金子還重,家風的清白,是他們兄弟倆立足的根本。
三集鄉老屋的黃昏,總帶著一種寧靜而悠長的韻味。
炊煙從低矮的煙囪裡嫋嫋升起,混著柴火的煙火氣和米飯的清香,在院子上空縈繞不散。
姬忠楜坐在堂屋門檻上,慢悠悠地卷著旱煙,手指粗糙卻靈活,旱煙絲在指縫間簌簌落下。
院角雞籠裡,剛下蛋的母雞正得意地“咯咯”叫著,聲音穿透了院子的寧靜。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隔壁的趙老六提著個濕淋淋的草繩網兜走了進來,網兜裡兩隻張牙舞爪的洪澤湖大甲魚,還沾著湖底的泥漿,爪子撓得草繩沙沙作響。
“姬老哥!瞧瞧,今兒運氣絕了,剛下網就逮著倆大家夥!個個肥得流油!”
趙老六嗓門洪亮,把網兜往地上一撂,甲魚在裡麵撲騰得更歡了,“燉湯喝,大補!給老哥老嫂嘗嘗鮮!”
姬忠楜抬眼掃了掃那兩隻活力十足的甲魚,又看了看趙老六堆滿笑意的臉,心裡跟明鏡似的透亮。
趙老六家那小子在縣城開了個工程隊,最近正盯著縣裡的河道清淤項目,想托他給姬永海遞個話。
他慢條斯理地把卷好的旱煙用火柴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夕陽裡繚繞上升,遮住了他臉上的神情:“老六啊,東西是好東西,看著就喜人。
不過,這禮太重了,我跟你嫂子消受不起。”
趙老六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隨即又堆得更滿:“老哥,瞧您說的!鄉裡鄉親的,逮著點野物分著嘗嘗,算啥禮啊?純屬添個菜!”
姬忠楜站起身,走到網兜前,彎腰解開係得結實的草繩,一手一個穩穩抓住甲魚的背殼——那硬殼冰涼粗糙,還帶著湖水的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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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的心思,哥明白。”
他看著趙老六有些尷尬搓手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是想讓你家小子接縣裡清淤的活兒吧?”
旱煙在他指間燃著,煙灰簌簌落在地上,“永海在縣裡端的是公家的飯碗,管的是全縣百姓的事。
這碗飯,得端得正、端得穩,不能有半點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