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當爹的,幫不上他啥大忙,更不能給他添亂。
他做事有他的規矩,有國家的法度。
我要是收了你這甲魚,開了這個口,他往後在縣裡說話辦事,腰杆子還怎麼挺得直?還怎麼對得起老百姓的信任?”
他不再多說,提著兩隻甲魚步履穩健地走出院門,穿過屋後那條長滿狗尾巴草的小路,徑直走到自家屋後那口不大的水塘邊。
渾濁的塘水在夕陽下泛著橘紅色的微光,水麵上漂浮著幾片落葉。
姬忠楜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甲魚放進水裡,指尖鬆開的瞬間,那兩隻生靈立刻劃動四肢,攪起一圈圈漣漪,“撲通”一聲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
趙老六跟到塘邊,看著這一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腳都有些無處安放。
姬忠楜直起腰,拍拍手上的泥水,轉過身來,臉上是莊稼人特有的那種平靜而固執的神情:“老六,回去吧。
該是娃的活兒,他憑真本事去爭;不該是他的,咱不能惦記。這道理,你活了大半輩子,該懂。”
這“不扛私、不徇情”的家風,早已融入姬家老兩口的骨血裡。
姬永海的母親,那個一輩子沒走出過三集鄉多少裡地的婦人,更是把這份謹慎刻進了日常的柴米油鹽裡。
她到鄉上供銷社買鹽打醬油,從不賒賬,哪怕家裡一時手緊,寧可晚兩天湊夠錢再來,也絕不開口讓店主記在鄉政府的賬上。
有一次,賣豆腐的老王頭看她拎著一大塊豆腐、兩斤醬油,還買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算賬時就少算了三毛錢,笑著說:“老嫂子,零頭抹了,不值當計較。”
老太太當時沒細看,揣著找零回了家,晚上收拾口袋時發現錢不對,硬是頂著午後毒辣的日頭,走了二裡地折回供銷社。
那會兒日頭曬得柏油路都發軟,她的布鞋鞋底都快被粘掉了,卻依舊快步走到櫃台前,把三毛錢鄭重地塞到老王頭手裡。
老王頭連連擺手:“老嫂子,這仨子兒算啥?算我送你的!”
老太太卻執拗得很,眉頭一擰:“老王兄弟,該多少是多少,一分都不能少。
我家永海、永洪吃的是公家飯,做娘的可不能讓人背後嚼舌頭根子,說咱姬家占小便宜!這名聲,比啥都金貴!”
傍晚,姬永海處理完案頭最後一份待批的文件,夕陽的餘暉已給窗外的縣城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他沒叫司機,想趁著晚風散散心,便獨自走出縣府威嚴的大門,信步拐進了縣城深處那條煙火氣十足的老街。
街角那家開了幾十年的“洪澤雜貨鋪”依然亮著燈,門口掛著成串的乾辣椒、風乾的鹹魚和玉米棒子,透著濃濃的生活氣息。
老板娘王嬸那熟悉的大嗓門,正透過敞開的木門往外飄,跟幾個街坊嘮得火熱:
“……要說實在人,還得數人家姬家集鄉那個姬副鄉長!前陣子我娘家侄子,就是腿腳不利索那個,想辦個低保,材料缺七少八的,自己又跑不動,愁得直掉淚!
人家姬鄉長聽說了,愣是沒讓他跑第二趟,當天下午就頂著大日頭,帶著民政辦的小夥子,騎個摩托突突突就上門了!
又是問情況,又是看證明,裡裡外外核了個遍!你猜怎麼著?天擦黑的時候,低保手續就送到我侄子炕頭上了!
嘖嘖,這官當的,心裡是真裝著咱老百姓的冷暖和死活啊!不像有些乾部,門難進、臉難看,辦點事磨破嘴皮子!”
姬永海隱在街角老槐樹投下的陰影裡,王嬸那帶著濃重江淮鄉音的讚歎,一字一句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一股滾燙的暖流瞬間衝決了所有堤壩,湧遍四肢百骸。
當年在三集鄉老槐樹下,他對弟弟立下的那些鐵規矩,永洪竟真的像侍弄祖傳的責任田一樣,春種夏耘、除草捉蟲,一季一季守得如此紮實、如此寸土不讓!
家風如春雨,潤物細無聲,他忽然明白,支撐他們兄弟倆在各自崗位上穩步前行的,正是這份刻在骨血裡的清白家風,是祖輩傳下來的“實在”二字。
老街的青石板路被行人踩得發亮,晚風帶著雜貨鋪裡醬油、鹹菜的混合氣息,吹得人心裡暖暖的。
姬永海嘴角噙著一絲欣慰的笑容,轉身往回走。
可腳步剛邁開,心裡就掠過一絲隱憂:縣裡的河道清淤項目馬上要啟動了,趙老六這類想走“捷徑”的人絕不會少。
父親雖然拒了甲魚,但難保不會有更棘手的人情乾擾;
弟弟在鄉裡堅守規矩,難免會得罪一些人,會不會遭到暗中排擠?
而他自己,既要守住原則,又要平衡各方關係,推進項目順利落地,這其中的分寸,著實難把握。
夜色漸濃,縣城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線下,姬永海的身影顯得格外挺拔。
他知道,家風是他們最硬的底氣,但接下來的路,注定不會平坦。
河道清淤項目會不會引發新的矛盾?弟弟在鄉裡會不會遇到新的阻礙?
這份堅守清白的家風,在複雜的人情世故中,能否一直穩穩地支撐著他們兄弟倆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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