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什麼呢？是縣長的頭銜？是主席台上萬眾矚目的位置？是文件上力透紙背的批示？或許都不是。或許，就是這份摔進最深的泥濘裡，被萬人唾棄、被命運反複捶打之後，還能咬著牙、帶著一身傷痕和汙泥，掙紮著爬起來，挺直脊梁繼續前行的——韌性。
有幾次，一些曾和他在副縣長崗位上稱兄道弟的朋友，擺了酒局，請他赴宴。這些人，當年和他一起下鄉調研，一起熬夜寫報告，一起在酒桌上碰杯，號稱比同爹娘生的兄弟還親。如今，他們有的還在體製內，有的已經下海經商，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酒桌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有人起哄：“姬哥，當年你可是千杯不醉！今天可得好好喝幾杯！”有人借著酒意，試探著問：“姬哥，你就甘心一輩子待在加工廠？要不，兄弟們幫你活動活動，說不定還能東山再起！”
姬永海看穿了他們的心思——或許是當年沒機會看他喝醉的狼狽模樣，或許是想探探他的口風，看看他是不是還對官場念念不忘。他沒有戳破，隻是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飲而儘。一杯接一杯，白酒辛辣的滋味在喉嚨裡燃燒，燒得他眼眶發熱。
他乾脆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喝醉，舌頭打了結，說話顛三倒四，還摟著身邊人的肩膀，哈哈大笑：“東山再起？啥叫東山再起？我現在……挺好的！有酒喝，有飯吃，有老婆孩子熱炕頭，夠了！夠了！”
他故意讓自己成為一個笑話，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現在已經不像早年在體製內那樣嚴謹刻板，就是一個普通百姓的心態，知足常樂，與世無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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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的時候，他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店，晚風一吹，酒意上湧，他扶著路邊的梧桐樹，吐了個天昏地暗。吐完之後，他蹲在地上，看著滿地的狼藉，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不是難過，也不是不甘，隻是覺得，人生這條路，真的太長，太曲折了。
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過著。這天，姬永海去城西辦事，路過熟悉的縣委大院。青灰色的院牆，朱紅色的大門，門口的石獅子依舊威嚴。幾株高大的白玉蘭樹，正開得轟轟烈烈，大朵大朵潔白的花瓣，像雪一樣堆在枝頭，在陽光下白得晃眼，散發著清冽的芬芳，隔著老遠都能聞到。
一個三十多歲、穿著嶄新藏藍西裝的年輕乾部，正站在大門口，一手叉腰，一手舉著手機，對著電話那頭大聲說著：“這個項目必須儘快落地！時間節點卡死！不能拖！就算有困難，也得給我找出辦法來！”聲音洪亮，底氣十足，充滿了乾勁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姬永海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站在馬路對麵的梧桐樹蔭下，靜靜地看著那個年輕的身影，看著那似曾相識的意氣風發。恍惚間，時光仿佛倒流了二十多年，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也是這樣站在這裡，對著電話、對著圖紙、對著整個濱湖的未來，發號施令，揮斥方遒。那時的他，也像這個年輕人一樣，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以為自己能撐起一片天。
一陣風從南三河河麵吹來，帶著濕潤的水汽和淡淡的魚腥味，拂過他的臉頰，吹動他鬢角的白發。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頭發，指尖觸到幾根硬硬的白發，心裡泛起一絲蒼涼。
洪澤湖的水千百年來漲漲跌跌，永不停歇地流淌著，從不為誰的成功喝彩，也不為誰的失敗停留。歲月是最公平的秤，也是最無情的刀，磨平了人的棱角，也染白了人的頭發。
他摸了摸褲子口袋，裡麵有一包廉價的香煙，是周明強硬塞給他的。他猶豫了一下，手指捏了捏煙盒，終究還是放了回去——昊佳英近來管得嚴，不讓他多抽，說抽煙傷身體。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潔白的白玉蘭，也不再看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乾部，朝著家的方向慢慢走去。腳步不快，甚至有些遲緩，卻每一步都踩得很穩、很實，像踩在自家院子的青石板上，踏實，安心。
路過巷口那棵老槐樹時，果然看見萍二爺爺姬家萍還在樹下的石桌旁，跟隔壁的老王頭“廝殺”象棋。石桌上擺著一副舊棋盤，棋子被磨得油光發亮，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萍二爺爺眼尖，一抬頭就看見他了，立刻揚著脖子，扯著江淮腔的嗓門喊：“永海！過來過來！快幫我瞅瞅這步棋！老王頭這老小子要‘將軍抽車’了，我咋解才好！”
姬永海笑著走過去，俯身在石桌旁，目光落在棋盤上。老王頭抬頭看了他一眼，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笑著打趣：“喲，姬大顧問來了！正好，幫你二爺爺參謀參謀，彆讓他輸得哭鼻子！”
“王大爺，您可彆埋汰我二爺爺了！”姬永海笑著回應，手指點了點棋盤上的“馬”，“二爺爺，您這棋看似被動，其實有活路。您看，這馬跳臥槽，再用車護著，不就解了嗎？”
萍二爺爺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聲音響亮：“對呀！我咋沒想到呢？還是永海你腦子活！”說著，拿起那枚“馬”，“啪”地一聲拍在棋盤上，對著老王頭得意洋洋地說，“老王頭，咋樣？這下該你頭疼了吧！”
老王頭眯著眼睛看了看棋盤，皺著眉頭琢磨了半天，最後歎了口氣，把手裡的“車”往棋盤上一放，認輸了：“哼，還是你們祖孫倆聯手厲害！算我栽了！算我栽了！”
三人圍著石桌，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巷子裡回蕩，清脆而響亮，驚飛了槐樹上的幾隻麻雀。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姬永海的臉上，溫暖而平靜。
就在這時，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刺耳的鈴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姬永海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加工廠的員工小張打來的。他按下接聽鍵，剛“喂”了一聲，小張焦急的聲音就從聽筒裡傳了出來，帶著哭腔：
“姬顧問！不好了！出大事了！咱們發往省城的一批菱角粉，被檢測出水分超標，超市要退貨，還說要曝光我們！這可咋辦啊！”
姬永海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眉頭猛地皺了起來。
這批菱角粉是他親自盯著生產的，從采摘到加工，每一個環節他都親自把關，怎麼會出現水分超標？是生產環節出了紕漏，還是檢測儀器出了問題？或者，是有人在背後故意刁難？
他剛穩定下來的生活，難道又要掀起波瀾？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危機，姬永海會如何應對？他能查明問題的真相，保住加工廠的聲譽嗎？而這件事的背後，會不會有人故意針對他，想讓他再次跌入穀底？
故事將如何延續本章情節……請繼續進入第344章的精彩聽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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