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往前看。”周明遠接過煙，湊到嘴邊點燃，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溫和卻有分量，“政策也在變，越來越人性化了。聽說上頭專門成立了工作組，就是要糾正過去那些冤假錯案，有錯必糾——這就是進步啊。人這一輩子，河東河西起起落落，就跟這洪澤湖的水似的，有漲有落，隻要心沒歪、路沒斜，總有雲開霧散的時候。”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說道：“我那小子現在在縣紀委工作，前陣子回家跟我說，他們正在整理過去的案子，尤其是那些當年因為‘不符合財經規範’被處理的乾部，隻要沒有主觀貪腐的故意，大多會重新認定。姬總，你當年的事，或許也有轉機呢？”
姬永海的心猛地一跳，手裡的煙卷差點掉在地上。他連忙穩住心神，笑了笑：“謝謝周老師關心，我現在這樣挺好的，能給鄉親們建幾間好房子，就知足了。”
可心裡那點被壓抑了十幾年的期盼，卻像被春風吹醒的草芽，悄悄冒了出來。他不是沒想過平反，隻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就不敢奢望了。可周明遠的話，還有夢裡的場景，讓他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
南三河的風吹過，帶著初秋的涼意和稻穀將熟的微甜，拂過姬永海花白的鬢角。他握緊口袋裡的鑰匙串，那枚銅秤砣硌著掌心，帶來沉甸甸的真實感。這些年，他早就想通了，“天下事，了亦未了，當知不了了之；人間法，法無定法，應悟非法法也。”有些冤屈，或許這輩子都等不到一紙文書的昭雪，但鄉親們的口碑，自己的良心，就是最好的證明。
正想著，褲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叮鈴鈴”的鈴聲在安靜的工地上格外顯眼，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是本縣，他遲疑了一下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濃重鼻音、顫抖不止的聲音：“姬……姬縣長？我是卜世仁……”
姬永海的身子猛地一僵，握著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泛白，煙卷從指間滑落，掉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火星濺起，燙了腳麵也沒察覺。卜世仁——這個他曾視為心腹、最後卻背後捅刀的前秘書，這個名字像一根生鏽的鐵釘，深深紮在他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十幾年了，一碰還是會疼。
“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這些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夜裡一閉眼就是你被帶走時的樣子，還有那些被我瞎編亂造的舉報信……”卜世仁的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像是在極度的恐懼和愧疚中掙紮，“馬德福和孫振國被抓了，是不是？我聽說了，他們把啥都招了，我……我躲不過去了。”
姬永海沉默著，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胸腔裡沒有預想中的怒火，隻有一片沉沉的平靜，像洪澤湖無風時的水麵。他能想象出電話那頭卜世仁的模樣——肯定是麵色慘白，手足無措，就像當年他拿著偽造的證據，站在調查組麵前時那樣。
“當年……當年我是被他們逼的！”卜世仁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低，帶著極致的惶恐，“馬德福說，要是我不寫舉報信，就把我爹在工地偷拿鋼筋的事捅出去，還說要讓我老婆丟了供銷社的工作。我那時候剛成家，孩子還小，實在沒辦法啊！”
“他們給了我一份早就寫好的舉報信，讓我照著抄，還逼我添了些細節，說這樣才顯得真實。我知道那些賬都是假的，是他們故意設的套，可我不敢不聽啊！”卜世仁的哭聲透過聽筒傳來，帶著無儘的悔恨，“這些年，我天天活在愧疚裡，看著你從副縣長變成階下囚，看著你家破人亡，我……我不是人！”
姬永海的喉結動了動，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現在說這些，還有啥用？”
“有用！有用！”卜世仁連忙說道，聲音急切，“我手裡有證據！當年馬德福和孫振國讓我抄舉報信時，我偷偷錄了音，還有他們給我塞錢的收條，我都藏在我老家的牆縫裡了！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動，怕被他們發現，現在他們被抓了，我想把這些交給組織，證明你的清白！”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哀求：“姬縣長，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不求你原諒我，隻求你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已經把證據送到縣紀委了，還說了當年他們背後還有人撐腰，是……是當年的縣政協副主席張宗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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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漢？”姬永海的心猛地一沉。張宗漢當年主管農業，是孫振國的直接領導，當年排灌站項目就是他一手推動的，沒想到他才是隱藏在背後的保護傘！
“是他！”卜世仁的聲音帶著肯定，“我也是後來無意間聽到馬德福他們聊天才知道的，張宗漢收了張富貴的好處，故意縱容他們搞劣質水泥，後來出了事，又怕你查下去牽扯到他，才聯合馬德福他們栽贓陷害你！”
姬永海沉默了，手裡的手機變得沉甸甸的。真相像剝洋蔥似的，一層層揭開，露出最核心的肮臟。他沒想到，當年的案子背後，竟然牽扯到這麼多人，這麼多齷齪事。
“姬縣長，我已經去縣紀委自首了，該說的我都說了。”卜世仁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些，“我知道我罪有應得，不管組織怎麼處理我，我都認。隻是……隻是想求你一句，能不能原諒我？”
姬永海望著遠處工地上忙碌的工人，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個個堅定的剪影。他想起了父母墳前那場大火，想起了那些化為灰燼的恩怨，心裡的那點執念，終於徹底消散了。
“我早就不恨了。”他緩緩說道，聲音裡帶著釋然，“你做的錯事，自有組織和法律來評判。我現在隻想好好過日子，看著這小區建起來，看著鄉親們住上安穩房。”
掛了電話，姬永海久久沒有說話。周明遠站在一旁，沒有多問，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姬總，人活一輩子，誰還沒犯過錯？能回頭是岸，就是好事。”
姬永海點了點頭，心裡卻五味雜陳。卜世仁的懺悔，張宗漢的暴露，讓當年的案子越來越清晰，也讓他的平反之路，似乎有了更明確的方向。
這時，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公安局的小李打來的：“姬叔，好消息！馬德福和孫振國他們招了！不僅承認了當年貪腐和栽贓你的事，還供出了背後的保護傘，就是前縣政協副主席張宗漢！我們已經申請了逮捕令，現在正去抓捕張宗漢！”
姬永海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連忙說道：“好！好！辛苦你們了，小李！”
“應該的姬叔，這都是我們該做的。”小李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對了姬叔，縣紀委的同誌剛才聯係我，說卜世仁去自首了，還交了重要證據，他們想找你了解一下當年的情況，你看什麼時候方便？”
姬永海想了想：“我明天上午過去吧，今天工地上還有些事要處理。”
掛了電話，姬永海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馬德福落網了，張宗漢被抓了，卜世仁自首了，當年的案子終於要水落石出了。可他心裡卻沒有想象中的狂喜，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周明遠看著他臉上的神色變化，笑著說：“姬總，看來是好事將近啊！我就說，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姬永海笑了笑，抬頭望向遠處的洪澤湖，湖麵波光粼粼，漁船點點，一派寧靜祥和。可誰能想到，這片平靜的湖水之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暗流和故事。
“周老師，謝謝您今天來，也謝謝您跟我說這些。”姬永海真誠地說道，“房子您要是滿意，我給您算優惠點，就當是感謝您的開導。”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周明遠笑著說，“我家小子要是知道能住上姬總建的房子，肯定高興。對了姬總，縣裡下周要開一個冤假錯案糾正座談會，邀請了不少當年受處理的老同誌，你一定要去參加，聽說這次規格很高，省市都有領導來，或許真能給你一個明確的說法。”
姬永海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我會考慮的。”
送走周明遠，姬永海回到板房裡，重新拿起圖紙，可心裡卻再也靜不下來了。卜世仁的自首，張宗漢的落網，讓當年的冤屈即將昭雪，可他現在真的還需要這份“昭雪”嗎？這些年，他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贏得了鄉親們的信任和尊重，這比任何文書都重要。
可轉念一想，他的平反，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那些當年和他一樣被冤枉的老同誌，為了讓更多人相信，正義不會缺席。
風順著板房的縫隙鑽進來，吹得圖紙嘩嘩作響，像是在訴說著未完的故事。姬永海抬手摸了摸口袋裡的銅秤砣，掌心的溫度透過冰冷的金屬傳過來，讓他心裡安定了不少。
不管未來會怎樣，他都不會再像當年那樣衝動了。他已經學會了和過往和解，學會了在平淡的日子裡堅守初心。隻是，這場遲到了十幾年的昭雪，會以怎樣的方式到來？縣裡的座談會上，又會發生什麼？
遠處的洪澤湖波光粼粼，南三河的水靜靜流淌，仿佛在無聲地回答著這些疑問。而姬永海知道，不管答案是什麼，他都會堅定地走下去，因為他的初心，從未改變。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兒子的電話：“曉洋，爸跟你說個事……”
電話那頭傳來兒子關切的聲音，姬永海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不管座談會會有什麼結果，不管平反能不能實現，他都有家人的支持，有鄉親們的信任，這就足夠了。
可他心裡清楚，有些事，終究要有個了斷。當年的冤屈，或許真的能在這次座談會上，得到一個遲到了十幾年的公正答案。
那麼，縣裡的座談會上會發生什麼？張宗漢的落網會牽扯出更多的人嗎？姬永海的平反之路，又會遇到怎樣的阻礙和轉機？
請繼續進入第349章的精彩聽讀，一起見證這場跨越十幾年的沉冤昭雪，看姬永海如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最堅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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