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這日,細雨如酥。工坊破例放假一日,但天剛蒙蒙亮,就有不少人拎著食盒來到工坊後的山坡上。
“掌櫃的也來了?”秀姑正給父親墳前擺供品,看見李二狗帶著小翠過來,連忙起身。
李二狗將一束野菊放在一座無碑墳前:“來看看老朋友們。”
孫鐵柱默默拔去墳頭雜草:“這是當年跟著掌櫃的走西域的兄弟,回來時隻剩一壇骨灰。”
石娃子好奇地問:“走西域很凶險嗎?”
“商路都是用命蹚出來的。”福伯在旁歎息,“我年輕時跟著商隊去江南,同去的二十三人,回來隻剩九個。”
細雨打濕了眾人的衣衫,但沒人離開。老楊指著遠處一座新墳:“那是陳師傅,年前走的。他臨終前還惦記著沒教完的緙絲手藝。”
李二狗輕聲問:“他可留下傳人?”
老楊搖頭:“他那手藝太精,年輕人耐不住性子學。”
回工坊的路上,氣氛有些沉悶。經過食堂時,王嫂正在灶前忙碌,鍋裡飄出青團的香氣。
“都來嘗嘗!”王嫂招呼大家,“按俺老家方子做的,豆沙裡加了桂花。”
熱騰騰的青團捧在手裡,甜香驅散了雨天的陰鬱。石娃子忽然說:“要是能把陳師傅的手藝傳下來就好了。”
秀姑小口咬著青團:“緙絲太難了,俺試過,學三天手就受不住。”
李娃子插嘴:“能不能把難的地方改簡單些?”
老楊瞪眼:“胡鬨!手藝哪有改簡單的道理!”
李二狗卻若有所思:“楊叔,您當年學藝時,最難的是什麼?”
“當然是辨絲。”老楊不假思索,“好絲壞絲,全憑手感,師父說‘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若是...咱們想辦法把這‘意會’變成‘言傳’呢?”
午後雨歇,工坊旁的學堂裡坐滿了人。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技藝傳習日”,但今天講課的不是老師傅,而是石娃子。
“...辨染料好壞,俺有個土法子。”石娃子舉著塊靛藍,“好料子撚碎了,放舌尖嘗,帶甜頭的就是上等貨。”
底下響起竊竊私語。老楊皺眉欲言,被李二狗按住。
秀姑第二個上台,她帶來個木架子:“這是俺想出來的‘花樣模子’,把花樣刻在木板上,照著一根根穿線,初學的姐妹再不用愁記不住花樣了。”
老織工們紛紛上前細看。一個老師傅驚呼:“這法子妙!能省下一半學工時間!”
輪到李娃子時,他抱來個古怪織機:“俺把腳踏板改成了手搖的,秀姑姐說的雙麵繡,用這個織能快三成!”
眼見年輕人一個個上台展示,老楊坐不住了。他突然起身:“俺也露一手!”
隻見他取來一束生絲,在指尖撚動片刻:“這是三等絲,看著光溜,但織不出好綢。為啥?你們看——”
他扯斷一根絲,放在水碗裡:“好絲斷頭整齊,這絲斷頭毛糙,說明繅絲時火候過了。”
年輕工人們恍然大悟。福伯也來了興致,當場演示如何用手指試染缸溫度:“差一分火候,顏色就差三分!”
學堂裡熱氣騰騰,原本計劃一個時辰的傳習會,直到日落還沒結束。
最後李二狗站上台:“從前手藝靠口傳心授,能學成的百中無一。今日大家各展其能,為的就是讓好手藝傳下去。”
他取出一本嶄新的冊子:“從今往後,咱們把各人的心得都記下來,印成《工藝輯要》。凡有貢獻者,不但給賞錢,更在冊上留名!”
人群沸騰了。石娃子激動得滿臉通紅:“俺...俺的名字也能印在書上?”
“自然。”李二狗微笑,“不但留名,每賣出一本書,還分一文錢給撰稿人。”
暮色四合時,眾人仍聚在食堂討論。王嫂端出熱湯麵:“都墊墊肚子,今兒這麵不要錢!”
老楊喝著麵湯,忽然對李二狗說:“掌櫃的,明日俺把陳師傅的緙絲家夥找出來。他那手藝...俺試試看能不能琢磨出個入門法子。”
福伯在旁笑道:“老楊,你總算開竅了!”
“開什麼竅!”老楊嘴硬,“俺是怕好手藝絕了根!”
夜裡,李二狗在燈下整理今日的記錄。小翠幫著磨墨,輕聲道:“掌櫃的,今日印書的定金就收了三兩銀子。”
窗外,不知誰家在燒紙錢,點點火光在夜色中明滅。
李二狗望著那些火光:“手藝傳承,就像這清明火種。看著滅了,風一吹又燃起來。”
第二天清晨,工坊門剛開,老楊就搬著個木箱來了。箱子裡是陳師傅留下的緙絲工具,最底下還壓著本泛黃的筆記。
“這是...”老楊翻開筆記,手微微發抖,“陳師傅沒說完的《緙絲要訣》...”
筆記最後一頁,寫著句未完的話:“經緯交錯處,當如做人...”
秀姑輕輕接上:“...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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