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沛的春天,來得似乎比郯城晚些。城牆外的野草才剛冒出新綠,護城河的水麵還浮著未融儘的薄冰。但城中那支並州騎兵的操練呼喝聲,卻一日響過一日,驚得附近林中的鳥雀都不敢輕易落腳。
呂布站在修繕一新的城樓上,一身常服,外罩皮氅,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掃視著城外略顯荒涼的曠野,又轉向東南郯城方向。赤兔馬在他身後不遠處不耐煩地刨著蹄子,噴出團團白氣。
“溫侯,”張遼按劍登上城樓,神色凝重,“探馬來報,郯城方向近日車馬往來頻繁,尤其是往東海、琅琊諸郡的官道上,運送糧秣、建材的車隊絡繹不絕。劉備……劉使君似在加緊整飭內政,加固城防。”
高順立於另一側,沉聲道:“我軍中糧草,州府按期撥付,並無短缺。然近日郯城遣人送來的一批軍械,多為皮甲、環刀,鐵甲與強弩極少。且隨行文書言明,此乃‘首期’,後續視州府庫存‘酌情補足’。”
呂布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酌情補足?好一個酌情!劉備這是防著我呢。給了小沛這彈丸之地,糧草掐著數給,軍械藏著掖著,真當呂某是他圈養的看門犬不成?”
他猛地轉身,皮氅在寒風中揚起:“陳公台前次所言,未必全錯。劉備表麵仁義,內裡豈無猜忌?他如今坐穩了徐州牧,手握大義名分,我等客居於此,仰其鼻息,長此以往,並州鐵騎的銳氣都要磨光了!”
張遼勸道:“溫侯息怒。劉使君初掌州事,百廢待興,謹慎些也是常理。且我觀其行事,確以安民為本,並非刻薄寡恩之輩。前番趙家事發,州府處置果斷,亦未牽連過廣,可見其心存仁厚,亦有章法。”
“仁厚?章法?”呂布冷笑,“那是對順從於他的人!文遠,你可還記得丁建陽?記得董仲穎?他們待我如何?最終又如何?這世上,從未有毫無緣由的信任與厚待!劉備如今用得著我替他看守北門,自然客客氣氣。待他羽翼豐滿,徐州穩固,我等便是礙眼的釘子,遲早要被拔除!”
高順眉頭緊鎖:“溫侯,即便劉備有猜忌之心,如今我方實力不足,糧械仰賴於彼,更兼小沛城小民貧,無險可守,此時妄動,絕非良機。”
“良機是等來的嗎?”呂布眼神閃爍,壓低了聲音,“若是……有人願助我一臂之力呢?”
張遼、高順同時一驚。
呂布望向城外遠處,那裡有幾個黑點正在移動,似是商旅,又似乎不像。“近日,有些人……悄悄遞來了消息。”
……
【郯城·州府】
劉辟放下手中的一份關於春耕進度的彙報,揉了揉眉心。【民心洞悉】如同永不疲倦的雷達,始終保持著對徐州的整體監控。而近日,小沛方向的“情緒場”出現了一絲不和諧的“雜波”。
那並非大規模的怨氣或騷動,而是一種被刻意壓抑的、蠢蠢欲動的“灼熱感”,混雜著不甘、算計,以及一絲……對外界“誘惑”的隱約回應。尤其以呂布所在的城守府為核心,這種“雜波”最為明顯。
“果然,狗改不了……嗯,猛虎也難改嘯林之心。”劉辟自語道。呂布這種人物,就像一柄無鞘的凶刃,放在哪裡都會讓人覺得不安。短暫的蟄伏,不過是在舔舐傷口,積蓄力量,同時……尋找下一個獵物。
“賢弟何故歎息?”劉備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卷帛書,“東海郡報,新式水車已試點安裝,春灌效率大增,百姓稱頌。此乃喜事。”
“喜事是喜事,”劉辟接過帛書看了看,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但大哥,咱們家裡,可能有個‘喜新厭舊’的客人,正琢磨著怎麼把主人的房子變成他自己的呢。”
劉備笑容微斂:“奉先?”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小沛那塊地兒,傳出那麼‘躁動’的味道?”劉辟將小沛方向的異常感知簡單說了,“雖然很隱蔽,但呂布那個人,就像黑夜裡的火把,他但凡有點彆樣心思,那‘光’和‘熱’是藏不住的。我估計,不是又有人去他耳邊吹風了,就是他自己那顆心,又開始不安分了。”
劉備沉吟:“糧草軍械,州府並未短缺於他。小沛雖偏,卻也允他自行募兵操練在限額內)。我自問待他不薄,他還有何不滿?”
“大哥,您待他不薄,是按您的標準和規矩。”劉辟歎了口氣,“可呂布的標準是什麼?是當年在董卓麾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是並州鐵騎縱橫劫掠的快意,是天下第一武將的尊榮。小沛?區區邊城,如何配得上他‘人中呂布’?按時撥付的糧草?那叫施舍!有限的軍械?那叫防備!他心裡憋著一股氣呢,覺得屈才,覺得受製,覺得……這徐州,本該有能力者居之。”
“他敢!”侍立一旁的張飛聞言怒目圓睜,“那三姓家奴,俺早就看他不順眼!大哥,讓俺帶兵去小沛,把他揪出來,問問他還想不想在徐州呆了!”
“翼德不可魯莽!”關羽喝道,“呂布雖有不臣之心,然無確鑿證據,冒然興兵,師出無名,反落人口實。且其麾下並州騎驍勇,高順、張遼亦非庸才,當真衝突,縱然能勝,我徐州亦要損兵折將,徒令袁術、曹操之輩窺得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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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點頭:“雲長所言極是。此時不宜動武。”他看向劉辟,“賢弟既已察覺,可有良策?總不能坐視其坐大,或待其發難。”
劉辟站起身,踱了幾步:“動武是最下策。但有些‘敲打’,不一定非要用刀槍。呂布這種人,畏威而不懷德,重利而輕義。跟他講道理、談感情,效果有限。得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兩點:第一,離開徐州,他無處可去,至少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去處;第二,在徐州搞事,代價他付不起,成功率更是微乎其微。”
“如何讓他認識到?”陳登此時也走了進來,顯然聽到了議論。
“我去一趟小沛。”劉辟道,“這次,咱們換個方式。不是去安撫,也不是去質問,是去……‘提醒’,或者叫‘通告’。”
“通告?”眾人不解。
“通告他,徐州的規矩,和外麵的‘風聲’。”劉辟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大哥,請你以州牧名義,修書一封給呂布。內容要正式,語氣要溫和但堅定。主要說三件事:第一,表彰他駐守小沛、整訓軍馬的辛勞;第二,通知他,州府為加強北境防務,將於下月派員至小沛及附近城池,核查軍籍、點驗軍械、協助整訓——這是常規巡視,符合州牧職權;第三,提醒他,近日州府抓獲一些來自兗州、豫州的細作,其供詞涉及挑撥徐州內部關係,尤其提及‘溫侯’之名,望溫侯明察秋毫,勿為宵小所乘,州府絕不信此類離間之詞,但請溫侯亦加強戒備。”
陳登撫掌:“妙!名為表彰通告,實為敲山震虎。核查軍籍點驗軍械,是宣示主權與監督;提醒細作之事,既是警告,也給呂布台階下——若他並無異心,自會配合;若他心中有鬼,則必惶恐!”
劉備點頭:“此計甚妥。然賢弟親去,是否……”
“我去送信,順便‘看看’。”劉辟笑道,“有些話,信裡寫不明白,我得當麵跟他‘嘮嘮’。放心,他此刻還不敢把我怎麼樣。”
計議已定,劉備當即修書,用上州牧印信。劉辟隻帶二十輕騎,攜書信及一批“勞軍”的酒肉,再赴小沛。
小沛城守府內,呂布正與幾名心腹將領密議。案上攤著一幅簡陋的徐州地圖,上麵勾畫著幾條可能的進軍路線。氣氛有些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