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呐喊,像一柄燒紅的鐵錐,猛地刺穿了河岸上空凝滯而微妙的空氣。
在此之前,世界是安靜的。隻有風的嗚咽,洪水的咆哮,以及孫尚香壓抑在薑雲懷中,那破碎而又令人心碎的抽泣。所有人的目光,或複雜,或關切,或尷尬,都聚焦在這對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男女身上,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充滿了張力的漩渦。
可這聲呐喊,以一種不容置疑的、狂野的姿態,撕碎了這個漩渦。
“堵住了——!”
聲音是從遠處的大堤上傳來的,嘶啞,卻充滿了穿透一切的狂喜。
緊接著,仿佛是點燃了早已堆滿乾柴的火藥桶,第二個聲音、第三個聲音、成百上千個聲音,從大堤的四麵八方轟然響應!
“缺口堵住了!”
“堵住了!真的堵住了!”
“我們贏了!我們戰勝了老天爺!”
那不再是簡單的歡呼,而是一種生命在絕境中爆發出的最原始的咆哮。是劫後餘生的宣泄,是凡人與天威抗爭勝利後的怒吼。那聲音彙聚成一股肉眼可見的聲浪,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整個徐州平原,將風聲、水聲、哭聲,所有的一切,都儘數淹沒。
薑雲懷中的孫尚香,身體猛地一震。她那劇烈顫抖的身體,在這震天的歡呼聲中,竟奇跡般地平複了些許。她緩緩地抬起頭,那張掛滿了淚痕與泥汙的臉,從薑雲冰冷的胸膛前移開。她通紅的、腫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眼神裡充滿了不敢置信。
薑雲也抬起了頭。他順著孫尚香的目光望去。
視線越過眼前一張張同樣被震驚覆蓋的臉龐,越過那些搖曳的、映照著無數激動神情的火把,投向了遠處那道矗立在天地之間的巨大堤壩。
就在此時,一名負責傳令的士兵,像一頭發瘋的野牛,連滾帶爬地從大堤的方向衝了過來。他渾身都是爛泥,頭盔早已不知甩到了哪裡,臉上分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他甚至來不及向劉備行禮,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吼道:
“主公!堵住了!就在剛才,就在洪水主峰抵達前的最後一刻,糜家主送來的最後一艘沉船,卡住了缺口最關鍵的位置!陳登大人指揮著所有人,將最後的沙袋全部填了進去,死死地扼住了洪水的咽喉!我們……我們守住了!徐州……保住了!”
士兵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缺氧而變得尖銳刺耳,說到最後,他再也支撐不住,趴在泥地裡,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話,為這山呼海嘯般的勝利歡呼,給出了最完美的注腳。
原來,就在薑雲不顧一切跳入漩渦救人的那段時間裡,岸上的戰鬥,也進行到了最慘烈、最關鍵的時刻。最後一艘滿載巨石的沉船,在無數纖夫用生命和鮮血的拉扯下,在陳登精準的計算和指揮下,以一種近乎神跡的方式,在洪峰抵達的前一息,精準地橫亙在了缺口中央。
那不是一艘船,那是壓上賭桌的、徐州最後的籌碼。
他們賭贏了。
劉備的身體晃了晃,若不是關羽及時從身後扶住,他恐怕已經癱倒在地。他看著那名痛哭的士兵,又抬頭望向遠處歡聲雷動的大堤,兩行滾燙的淚水,終於從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眶中,奔湧而出。這位半生顛沛流離、始終以仁義示人的漢室宗親,此刻再也維持不住一代主公的威嚴,他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溫熱的淚水混雜在一起,衝刷著他疲憊不堪的臉龐,口中反複地、喃喃地念著:“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張飛那張黑臉上,暴怒與懊悔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憨直而又狂放的大笑。他一巴掌拍在身旁親衛的肩膀上,力道之大,險些將那人拍進泥裡。
“哈哈哈!聽見了嗎!堵住了!俺就知道,俺就知道先生他就是福星!他一跳下去,這老天爺都得給咱們幾分麵子!”
他的話粗俗不堪,卻道出了此刻許多人心中的想法。
人們的目光,再一次,不約而同地,聚焦到了薑雲的身上。
隻是這一次,目光中除了之前的敬畏與震驚,更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狂熱的崇拜。
如果說,之前關羽神力擲石,是將他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手”,那麼薑雲不顧生死的縱身一躍,就是注入所有人胸膛的“魂”。
是他,在最絕望的時刻,用自己的性命,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是他,讓這場凡人與天災的抗爭,從一場單純的求生,升華成了一場蕩氣回腸的守護。
薑雲感受到了這些目光。
他抱著懷中依舊在微微抽泣的女孩,聽著耳邊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看著遠處大堤上那些相擁而泣、瘋狂慶祝的人群。
他能看到,那些平日裡沉默寡言的農夫,此刻正揮舞著鋤頭,激動得滿臉通紅;他能看到,那些身經百戰的士兵,此刻正將武器拋向天空,像孩子一樣又笑又跳;他能看到,陳登、糜竺那些文官,也早已不顧體麵,互相攙扶著,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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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名為“勝利”的狂喜之中。
疲憊、寒冷、劇痛……所有負麵的感覺,在這一刻似乎都離他遠去。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滿足感與成就感,如同溫暖的潮水,從他的心底最深處湧了上來,瞬間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