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子裡，依舊是那個隻想找個地方躺平，吐槽幾句“養不起了”的鹹魚。
可當他看著這片因他而得以保全的土地，看著這些因他而得以幸存的生命，看著懷中這個因為相信他而差點一同死去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一種名為“責任”的東西，一種名為“守護”的意誌，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懷中的孫尚香，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她的哭聲漸漸停了，隻是把那張滾燙的臉，更深地埋進了他的頸窩，像一隻尋求最後庇護的小動物。她的手，依舊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仿佛那裡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她能感覺到他胸膛有力的心跳，能聞到他身上混雜著泥土與河水的、獨有的氣息。這心跳和氣息，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隻是安靜地，享受著這份劫後餘生的寧靜，貪婪地汲取著這份能讓她忘卻所有恐懼的溫暖。
人群的外圍，甄姬靜靜地站著。
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衝上前去。
她隻是遠遠地看著，看著那個被所有人環繞、被所有人崇拜的身影。
她的心，像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是無儘的後怕與狂喜。他活下來了，他成功了，他創造了不可思議的奇跡。這讓她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與有榮焉的驕傲。他是她的男人，是她認定的天命之人。
可另一半，卻是冰冷的、尖銳的酸澀。
她清楚地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看到了孫尚香是如何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裡，看到了他是如何笨拙而又溫柔地安撫著那個在他懷中痛哭的女孩。
那個懷抱，本該是屬於她的。
那份經曆過生死的依靠，那份毫無保留的信賴，她也曾擁有過。
可現在，似乎有另一個人，以一種更加慘烈、更加震撼人心的方式，分享了這份獨一無二的羈絆。
甄姬的指甲，無聲地掐進了掌心的軟肉，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她看著遠處相擁的兩人，在漫天歡呼聲的映襯下，竟像一幅天經地義的畫卷。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孫尚香那頭濕漉漉的、貼在薑雲胸前的長發上。
那眼神中，除了後怕和慶幸，還多了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深刻的危機感。
站在她身旁的蔡文姬，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僵硬。她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甄姬冰冷的手。
“他沒事了，這比什麼都好，不是嗎？”蔡文姬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帶著一絲安撫人心的力量。
甄姬的身體微微一顫，她側過頭，看著蔡文姬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溫婉的眼眸，心中那股翻湧的酸澀，才稍稍平複了些。是啊，他沒事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這片被勝利的狂喜與複雜的情感交織的土地上，不知是誰第一個注意到了天邊的變化。
“看！天亮了！”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東方那濃厚如墨的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一縷金色的、帶著勃勃生機的晨光，刺破了雲層，如同一柄鋒利的神劍，斬開了黎明前的黑暗。
光芒灑落大地，驅散了寒意，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咆哮了一夜的洪水，雖然依舊洶湧，但已經被那道嶄新的、如同巨龍般盤臥的堤壩，死死地鎖在了河道之內。堤壩之後，是安然無恙的、廣袤無垠的田野和村莊。
一座宏偉堅固的嶄新大堤，和其後方那片得以保全的萬頃良田，在這第一縷晨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幅壯麗無比的神跡，展現在了所有幸存者的麵前。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歇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臉上寫滿了震撼與虔誠。
他們緩緩地轉過身，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個站在河岸邊，衣衫濕透，懷中還抱著一個女孩的身影上。
晨光，恰好落在了他的身上，為他披上了一層淡淡的、聖潔的金色光暈。
不知是誰，第一個跪了下去。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最終，大堤之上，河岸兩旁，所有幸存下來的徐州百姓，黑壓壓地，朝著薑雲的方向，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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