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外,一處破敗的土地廟。
神像早已傾頹,半張泥塑的臉埋在蛛網和塵埃裡,用一種悲憫又漠然的表情,注視著廟宇內兩個不速之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混雜著劣質酒水的酸氣。
雷薄坐在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草席上,麵前擺著一隻缺了口的陶碗。碗裡的酒水渾濁,映不出他那張陰沉的臉。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地麵,那不耐煩的聲響,是這死寂空間裡唯一的活氣。
陳蘭則在廟門口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餓狼。他不時地望向東方,那裡是徐州城的方向,天際線被黎明前的微光勾勒出一抹灰白,卻遲遲沒有傳來他們最想聽到的消息。
“怎麼還沒動靜?”陳蘭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膩的頭發,“按理說,洪水主峰早就該到了。那麼大的缺口,就是神仙也堵不住!徐州城現在,應該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才對!”
雷薄端起陶碗,抿了一口那堪比馬尿的劣酒,喉結滾動了一下,才緩緩開口:“急什麼。天災,可不是人能擋的。我們安插在城裡的那些人,隻要一看到城中大亂,就會立刻煽動流言,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劉備和那個姓薑的小子頭上。到時候,民怨沸騰,我們再振臂一呼……”
他的話沒說完,但眼中的那抹貪婪與憧憬,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兵馬散儘,淪為喪家之犬。可他們不甘心。他們將最後的希望,都賭在了這場天災之上。
他們篤定,薑雲那套所謂的水利工程,不過是沽名釣譽的花架子。他們篤定,劉備的仁義,在滔天洪水的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們甚至已經想好了,等徐州被洪水淹沒,劉備焦頭爛額之時,他們就散播“薑雲無能,觸怒河神,招來天譴”的謠言,將那個把他們踩在腳下的小子,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人,是鬥不過天的。這是他們最後的,也是最堅實的依仗。
“報——”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的、帶著極度疲憊和驚恐的聲音,從廟外傳來。
一個他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親信,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渾身濕透,滿是泥汙,一張臉慘白得像廟裡的死人,嘴唇哆嗦著,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景象。
陳蘭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城裡是不是淹了?劉備是不是焦頭爛額了?”
那親信的眼神渙散,瞳孔裡滿是揮之不去的恐懼,他沒有回答陳蘭的話,隻是一個勁地搖頭,嘴裡反複念叨著:“神跡……是神跡啊……堵住了……堵住了……”
“什麼堵住了?”雷薄也站了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像毒蛇般纏上了他的心臟,“把話說清楚!”
親信被他一聲厲喝,嚇得一個激靈,總算回過神來。他咽了口唾沫,聲音依舊在發顫:“大堤……大堤的缺口,堵住了!就在洪水主峰來的最後一刻,堵住了!”
“不可能!”陳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起來,“那麼大的缺口,一夜之間,怎麼可能堵住!你是不是看錯了!”
“沒……沒有錯啊!”親信哭喪著臉,幾乎要跪了下去,“小的親眼所見!他們……他們把船沉了下去,用沉船當基,堆了數不清的沙袋,硬生生……硬生生把缺口給堵上了!洪水……洪水過去了,徐州……徐州安然無恙!”
雷薄和陳蘭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沉船堵缺口?
這個法子他們不是沒想過,但那需要何等精準的計算和何等強大的執行力?更何況是在那樣的驚濤駭浪之中!
雷薄的嘴唇動了動,乾澀地問:“那……那薑雲呢?劉備呢?城中百姓……反應如何?”
提到這個,那親信的臉上,那份恐懼瞬間被一種狂熱的崇拜所取代。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高亢起來,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仿佛在複述一段神話。
“百姓……全城的百姓都去幫忙了!後來……後來那薑彆駕,為了救一個掉下水的小女孩,自己也跳進了洪水裡!就在他救人上來的時候,缺口……正好堵上了!”
親信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於夢囈的光芒。
“將軍,你們是沒看到那個場麵啊……洪水退了,太陽出來了,一座新的大堤就那麼立在那,跟神仙造的一樣!活下來的老百姓,黑壓壓的一片,全都跪下了!全都朝著薑彆“駕跪下了啊!”
“他們喊著‘薑彆駕’,那聲音……天都要被喊塌了!小的……小的也差點跟著跪下去了……”
“後來……後來劉備也來了,他……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拉著薑彆駕的手,說……說他得到薑先生,就像漢高祖得到了張子房!還說……還說薑先生一夜的功勞,勝過十萬雄兵!”
“張子房……”
“勝過十萬雄兵……”
這兩個詞,像兩柄無形的重錘,一左一右,狠狠地砸在了雷薄和陳蘭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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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薄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草席上。他手中的那隻陶碗,再也握不住,“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渾濁的酒水,混著地上的塵土,滲入泥地,消失不見。
陳蘭則是呆呆地站在那裡,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最後化作一片死灰。
他想起了他們這幾天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