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壓抑的驚呼,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瞬間刺破了船隊上空那層由靜默和戒備織成的薄膜。
“鬼影”兩個字,帶著最原始的、對未知水域的恐懼,在寂靜的夜裡被風送出,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激起一片寒意。
蔣欽的反應快得不像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他幾乎是在那水手開口的瞬間,便一個箭步跨到了船舷邊。他沒有像那嚇破了膽的水手一樣探頭去看,而是單膝跪地,將耳朵貼在了冰冷潮濕的甲板上,閉上了眼睛。
他整個人仿佛與這艘船融為了一體,在用自己二十年江上生涯積累的經驗,去“聽”這江水的聲音。
與此同時,趙雲動了。
他原本靠在主桅杆上閉目養神的姿態,在一刹那間消失了。眾人隻覺得眼前白影一閃,他已經如一縷青煙般,悄無聲息地立在了薑雲的身前,將他和孫尚香護在了身後。他手中那杆原本斜靠著的龍膽亮銀槍,不知何時已被他握在掌心,槍尖斜指著幽暗的江麵,槍纓在夜風中微微拂動,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周倉,護住後方!”趙雲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得令!”周倉那魁梧的身軀立刻像鐵塔般堵住了通往船艙的入口,他將手中那把沉重的大刀往甲板上一頓,發出一聲悶響,警惕地掃視著船隊的其他方向。
孫尚香握著劍柄的手心,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她自小在江邊長大,聽過無數關於江中水鬼的傳說,但她更清楚,這世上比鬼更可怕的,是人。
她緊緊盯著那片被月光照得泛起詭異銀光的江麵,試圖從中找出一些端倪。然而,江水依舊是那般深沉,除了船隻駛過帶起的漣漪,再無他物,仿佛剛才那水手的驚呼,隻是一個幻覺。
“不是水流聲……”蔣欽猛地睜開了眼睛,他霍然起身,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水底下,有東西在劃水!速度很快,而且不止一個!”
他的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在船隊最外側的一艘輔船上,一個同樣負責巡夜的水手,正舉著一盞馬燈,趴在船舷上向下張望。突然,一道黑影毫無征兆地從水中竄出!
那東西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在月光下一閃而過,像是一條巨大的黑魚。它沒有躍出水麵,隻是在貼近水麵的地方帶起一道淩厲的水線。眾人甚至沒看清那是什麼,隻聽“噗”的一聲輕響,那個水手手中的馬燈瞬間熄滅,緊接著,他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慘叫,整個人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船上拽了下去!
“啊——!”
“撲通!”
水花四濺,那名水手在江中掙紮了兩下,連一個完整的呼救聲都沒能發出,便瞬間被拖入了黑暗的江水深處,再無聲息。江麵上隻剩下一圈圈向外擴散的漣漪,很快便被湧動的江流撫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死寂。
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船隊。
如果說之前的“鬼影”還帶著幾分不確定,那麼此刻這血淋淋的事實,則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是水鬼!是水鬼來索命了!”旗艦上,一個年輕的水手終於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恐懼,崩潰地大叫起來,聲音裡充滿了絕望。
“閉嘴!”蔣欽回頭一聲怒喝,聲如炸雷,“慌什麼!都給老子把家夥抄起來,守住自己的位置!”
他的怒吼鎮住了一時的慌亂,但那股名為恐懼的瘟疫,已經開始在船隊中悄然蔓延。水手們雖然聽令拿起了魚叉和短刀,但他們握著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臉色煞白地盯著船舷兩側的黑暗,生怕下一個被拖下水的就是自己。
“不是鬼。”薑雲的聲音在此時響起,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中那個說書小人已經嚇得躲在了桌子底下瑟瑟發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亂。
‘冷靜,冷靜!這世上沒有鬼,隻有裝神弄鬼的人!’他對自己說,‘這是有預謀的襲擊,對方是專業的水下殺手,目的就是製造恐慌,然後……’
他的目光掃過平靜的江麵,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趙雲的眉頭也緊緊皺起,他對薑雲低聲分析道:“出手乾淨利落,一擊斃命,絕非尋常水匪。來者武藝高強,且精通水性,是死士。”
孫尚香咬著下唇,臉上血色儘褪。她看著那名水手消失的地方,眼中除了驚懼,更多的是一股被侵犯了領地的憤怒。“是曹操的人?還是……”
“現在追究是誰的人已經沒有意義了。”蔣欽打斷了她的話,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著旗艦兩側的水麵,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瘋狂,“他們不登船,隻在水下殺人……他們的目的,不是劫財,也不是要抓活口……”
他猛地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大變,衝著身後的一個心腹嘶吼道:“阿牛!快!去底艙!看看船底!”
那個叫阿牛的心腹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水手,他瞬間明白了蔣欽的意思,二話不說,抓起一盞掛在桅杆上的馬燈,連滾帶爬地衝向了船艙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