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鐵,城南貧民區的巷道裡彌漫著一股腐草與藥渣混雜的怪味。
風一吹,灰燼翻飛,像是有人在暗處焚燒著什麼不該燒的東西。
雲知夏踏著青石板一路走來,素白衣裙被夜露打濕了裙角,卻未曾停步。
她身後跟著小竹和墨九,一個捧著藥匣,一個手按刀柄,目光如鷹隼掃視四周。
方才接到急報——城南三街突發怪病,已有十餘人倒地抽搐,神誌不清,口吐白沫,四肢僵直如風癱,卻無發熱之象。
症狀,與“清脈散”過量服用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
可“清脈散”尚在藥閣密研,未出一步,何來外泄?
更遑論大規模施用?
“掌令使,您看這個。”小竹蹲在一名昏厥老婦身旁,從其唇縫間輕輕刮下一抹黏液,又取了一滴尿液滴入琉璃小瓶,注入半滴幽藍色的“藥感試劑”。
刹那間,液體泛起微弱的綠光,隨後浮現出細若蛛絲的銀紋。
雲知夏瞳孔一縮。
那是“蛇蛻灰”反應。
她指尖微顫,不是因恐懼,而是憤怒。
這世上,本不該有這種反應存在。
“蛇蛻灰”——是她為防方子外泄,特意在假藥錄中寫錯的“雪蟬蛻”彆名。
真正的藥材並無此效,但若有人照方抓藥,用了真正的蛇蛻灰,便會留下這一道無法偽造的痕跡。
她設的局,隻為釣魚。
如今,魚,咬鉤了。
“有人在仿製我的假方。”她聲音極輕,卻如寒刃出鞘,“而且,已經敢用在活人身上。”
她緩緩站起身,眸光冷冽如霜。
這不是簡單的偷方,這是拿人命做藥引,是把她苦心設下的防備,反過來當成進攻的刀。
“查。”她隻說一個字。
小竹立刻領命而去。
她雖膽小出身,但記性驚人,又經雲知夏親自調教,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連藥名都念不全的小丫頭。
不到半個時辰,她便帶回消息:城南唯一施“安神湯”的,是一家無名善堂,每日午時開棚施藥,不收分文,隻說“靖王妃仁心濟世,此方乃王府流出”。
雲知夏冷笑:“我何時施過這等‘仁心’?”
她當即帶人直撲善堂。
然而門口早已人去樓空,灶冷灰寒,隻餘一地未熬儘的藥渣。
她蹲下身,以銀簪挑起一點殘渣,細細嗅聞,眉心驟然一跳——
有油腥味。
她命人將藥渣帶回藥閣,親自以低溫萃取法提純。
當最後一道淡黃色油狀物被分離出來時,她眼中寒光暴閃。
“軟骨藥油。”
這藥油極冷門,原用於緩解戰傷筋骨僵硬,但若配伍失當,反能侵蝕骨髓,致人緩慢癱瘓。
而最令人脊背發涼的是——這油的煉製工藝,與昭寧宮金印熔煉時析出的殘留金屬成分,完全一致。
昭寧宮……果然動了。
可這還不算完。
她在藥渣中又檢出微量香精掩蓋的甜腥味,再以pH試紙測其酸堿度,結合反應曲線,終於鎖定——
“迷心露。”
一種近乎失傳的慢性控神藥,無毒無害,初服隻覺心安神寧,久而久之則意誌漸失,言行如傀儡,卻自以為清醒。
前朝曾用於馴化死士,後因太過陰毒,被列為禁藥。
如今,竟被摻入“安神湯”,日日施於貧民?
這是在養蠱。
用活人試藥,用苦難掩罪,用善名藏惡。
雲知夏指節捏得發白。
她不是沒想過敵人會反撲,但她沒想到,對方竟敢如此大膽——不僅竊方,還篡改、仿製、再以她的名義散布,毀她聲譽,亂她醫道根基。
“他們不隻是想害人。”她低聲說,“他們是想,用我的手,毀掉我自己立下的規矩。”
就在這時,沈青璃推門而入,臉色微白,卻眼神堅定。
“掌令使,我願喬裝混入善堂舊線,查其源頭。”
雲知夏抬眼:“太危險。那地方已成死局,他們不會留活口。”
“正因如此,才需有人去。”沈青璃苦笑,“我曾因執念走上歧路,如今才懂您為何立《藥律十誡》。藥非私器,命重於方……若我不做點什麼,便不配站在您身後。”
雲知夏凝視她良久,終於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