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廊,卷起東宮朱紅帷幔,像一捧凝固的血。
雲知夏踏入殿中時,太子已倒臥在榻,口吐白沫,四肢如抽絲般痙攣不止。
殿內藥氣混濁,太醫們圍作一團,額上冷汗涔涔,卻無人敢再開一方。
皇帝立於屏風前,龍袍未整,眼底翻湧著怒與懼交織的暗潮。
“藥閣掌令使到——”內侍尖聲通報。
所有目光如針紮來。
有人冷笑,有人避視,唯有徐太醫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袖口微斂,仿佛剛從某處匆匆歸來。
墨十悄然貼近她身側,聲音壓得極低:“徐太醫昨夜進出東宮五次,皆避了暗衛耳目。”
雲知夏眸光一凝,不動聲色將腕間香囊暗扣扣緊。
那是她以百種藥引提煉而成的“藥感香囊”,能於三息內激發嗅覺至極致,捕捉常人不可察之氣息。
此物從未示人,連藥閣親信亦不知其存在。
她緩步上前,三指輕搭太子寸關尺。
脈象尚穩,未現大亂。
可就在她閉目凝神的一瞬,藥感驟啟——鼻腔深處似有細針刺入,一縷極淡、極詭的腐腥之氣,悄然自心絡浮出。
她心頭一震。
這是“養元丹”中毒的前兆反應,遠在症狀爆發之前,唯有通過藥理推演與超常感知才能捕捉。
而此毒並非暴烈傷身,而是緩緩蝕神,使人意誌渙散、反應遲鈍,久之則如提線傀儡,聽命於人。
她猛然睜眼,聲如寒刃:“停用所有湯藥!尤其是晨服那劑‘溫陽補氣湯’!”
殿內嘩然。
徐太醫立刻出列,麵色沉肅:“此方乃陛下親審、太醫院共議,欽定調理太子虛損之症,豈容你一介女流妄議廢止?”
雲知夏不答,隻淡淡道:“取太子近日藥渣,焚於藥感爐。”
宮人遲疑看向皇帝,天子咬牙揮手:“照做!”
藥感爐燃起幽藍火焰,藥渣焙燒片刻,灰燼中竟浮出點點金光。
雲知夏以銀匙輕撥,取出微塵置於琉璃片上,迎光細察——金粉顆粒極細,成色純而不雜,與昭寧宮所用金印墨中的鎏金成分完全一致。
她抬眸,目光直刺徐太醫:“你可知,這金粉本不該出現在藥中?它是‘養元丹’外衣的鍍層,用以掩人耳目。真正致命的,是藏於藥丸核心的暗核。”
說罷,她取出一枚未服之“養元丹”,以銀針緩緩挑破外皮,再剝三層蜜殼,終於露出中心一點晶瑩剔透的粉末。
“迷心露。”她冷冷開口,“配合金粉阻斷藥性代謝,使毒性沉積於腦絡。日複一日,太子看似安泰,實則神誌已被悄然侵蝕。這不是補藥……是控嗣之術。”
滿殿死寂。
小荷跪伏角落,牙齒打顫,終於顫聲道:“柳大人……每月初七……親自送來新藥……說是……陛下恩典……”
話音未落,徐太醫猛然轉身,厲聲喝斷:“賤婢胡言!太子病重,豈容你在此煽風點火?拖下去!”
兩名內侍立刻上前。
“慢著。”雲知夏卻抬手,目光如刀,“她說的,我會查。而你們——”她環視太醫眾人,一字一頓,“若再敢讓太子服下任何一劑含‘養元丹’的藥,出了事,你們,全都要陪葬。”
皇帝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裂帛:“三日。”
她回頭。
天子雙目赤紅,盯著她,像盯著最後一根浮木:“三日內,若太子不能清醒如初,藥閣上下,永禁不得入宮。你,削籍為民,流放北境。”
殿內寒意徹骨。
她卻隻是靜靜回視,不辯解,不求情,隻輕輕頷首:“臣,領旨。”
當夜,藥閣密室。
燭火搖曳,香爐青煙嫋嫋升起,一縷幽香彌漫開來,是安神定魄的雪心散。
雲知夏端坐中央,雙目微闔,腕間香囊已解下,置於案前。
而是有人借太子之身,向她宣戰——用她的醫術,反噬她的道。
他們學會了她的邏輯,預判了她的解毒路徑,甚至……滲透到了藥閣最核心的用藥流程。
而最可怕的是,對方不僅懂藥,更懂權。
柳元敬每月初七親送藥物,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毒,早已繞過太醫院,直達東宮,連皇帝都被蒙在鼓裡。
她睜開眼,指尖撫過案上那一枚殘留迷心露的藥核,眼神漸冷。
強行清毒,風險極大。
若太子在解毒過程中出現昏迷、心衰,哪怕隻是一時,皇帝也會立刻翻臉,藥閣十年根基,將毀於一旦。
可若退?
從此天下再無藥閣立足之地,她的醫道,也將被那股暗流徹底吞噬。
燭火忽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