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外,夜風如刀,吹得廊下燈籠搖曳不定。
藥閣深處,燭火未熄,一盞孤燈映著雲知夏蒼白如雪的臉。
她倚在案前,指尖仍掐著那方染血的絹布,指節泛白,仿佛要將真相生生嵌入骨血。
咳血的餘味還在喉間翻湧,胸口如壓千鈞,但她不能倒。
太子若死,她便是第一個被推出去祭天的“妖醫”。
而真正的毒手,正藏在太醫院那群道貌岸然的老者身後,藏在那些被篡改的藥方、被掩埋的屍骨之中。
“沈青璃。”她聲音低啞,卻如寒刃出鞘,“調《養元丹》三年內的所有配方變更記錄,一份不落,立刻拿來。”
沈青璃站在門口,手中還端著一碗冷透的藥汁。
她望著雲知夏唇角未乾的血痕,心頭一顫。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藥閣裡被排擠、被貶斥的助教,是雲知夏力排眾議,將她從泥濘中拉起,重建藥理司規。
如今,她不再是那個隻會低頭抄方的懦弱女子。
“是。”她轉身便走,腳步堅定。
不多時,厚厚一疊紙卷被攤開在案上。
泛黃的墨跡記錄著每一味藥的用量、產地、炮製法。
雲知夏強撐著坐直身軀,指尖一寸寸劃過那些字句,目光如鷹隼掃過獵物。
忽然,她停住。
“甘草……原方用隴西甘草,性平和,解百毒。”她低聲念著,瞳孔驟縮,“三年前,改成了北地甘草?”
沈青璃湊近細看,皺眉:“北地甘草……不是更烈?常用於驅寒通絡,但……它含微量‘霜絡堿’,與迷心露共用,會催化毒性沉積心絡,形成慢性蝕脈之患!”
“不錯。”雲知夏冷笑,眼中寒光乍現,“這不是誤用,是蓄意替換。他們用最不起眼的一味藥,悄悄在太子體內種下死局——名為養元,實為斷嗣!”
屋內死寂。
小滿站在角落,雙手緊緊攥著一卷《藥錄》,指節發白。
她不過是個藥童,可她看得懂藥性相衝,也看得懂人心之毒。
她低聲問:“掌令使,那……前年東宮暴斃的那個宮女,是不是……”
“查。”雲知夏抬眸,目光如炬,“老仵作還在嗎?”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沉重腳步。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拄杖而入,正是刑部退休的仵作秦伯。
他手中捧著一隻密封陶罐,裡麵是那宮女焚化後的骨灰。
“老朽無能,當年查不出死因。”他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釘,“但今日,我帶了‘骨灰萃毒法’的秘方——若骨中有毒沉積,遇‘青露水’必顯金紋。”
雲知夏點頭,親自取來特製藥皿,將骨灰與藥水相融。
片刻後,一抹幽金緩緩浮現在灰水中,如蛇遊走,與太子心絡中那金色顆粒,一模一樣!
“同源毒素。”她一字一頓,聲音冷得刺骨,“這不是個案,是布局。他們要的不是太子暴斃,而是讓他日漸衰弱,脈斷神昏,最後……無聲無息地斷了皇家血脈。”
屋內眾人呼吸凝滯。
沈青璃咬牙:“太醫院……有人勾結外臣,意圖動搖國本!”
“所以,”雲知夏緩緩站起,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依舊挺直脊背,“我不能隻治病,我要把這毒根,一寸寸挖出來。”
她翻開《千金方殘卷》,指尖落在一段幾乎被蟲蛀毀的古術上——“逆脈引毒術”。
“以針導毒,逆流而出,引至皮表,再以膏藥吸附。”她低聲解析,“此術失傳百年,因施術者需以藥感為引,稍有偏差,心脈即斷。”
小滿顫聲問:“那……有多險?”
“九死一生。”她淡淡道,“但我彆無選擇。”
沈青璃忽然跪下,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是一朵凝霜般的雪蓮蕊,晶瑩剔透,寒氣逼人。
“這是我師門至寶,雪蓮蕊,護心陽,穩神魂。”她抬頭,眼中含淚卻堅毅,“掌令使,我願為監製藥膏者,以命相護。”
小滿也上前一步:“《藥錄》與《命錄》我已雙檔並錄,全程記檔。若掌令使倒下,我們也要讓天下知道,是誰在用藥殺人,是誰在以命救國!”
燭火搖曳,映照著藥閣內每一張肅穆的臉。
這不是一場醫治,而是一場宣戰。
第三日清晨,天光未亮,東宮前已人頭攢動。
太醫院眾醫列陣於階下,白袍如雪,卻如刀陣森然。
柳元敬親至殿外,須發皆張:“雲掌令!此術逆天而行,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得起這江山之重?!”
雲知夏立於階前,素衣如雪,唇色蒼白,卻目光如電。
她緩緩抬眸,掃過那一張張道貌岸然的臉,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釘入地:
“若他死於舊法,是你們的責任;若死於新術,是我的。我,認。”
說罷,她轉身登階,腳步未停,衣袂翻飛,如雪中孤鶴,直入東宮正殿。
太子仍昏迷不醒,胸口微弱起伏,麵色青灰如死。
滿殿文武屏息,皇帝緊握龍椅扶手,目光死死盯著她。
雲知夏走到榻前,緩緩取出九枚銀針,指尖微顫,卻穩如磐石。
她閉目,深吸一口氣,藥感自丹田升起,如潮水般蔓延四肢百骸——
那一瞬,她的意識仿佛化作一縷無形之絲,順著指尖,悄然探入太子的經絡之中。
血流、脈動、臟腑的微顫……一一在她腦海中浮現。
而在那最深處,一團漆黑如墨的毒流,正沿著心絡緩緩蠕動,如同蟄伏的毒蛇,伺機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