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衣,寒氣如針。
小滿蜷在城南軍營外的破廟簷下,懷裡緊緊抱著一隻粗陶罐,湯還在微微冒著熱氣。
她臉上塗著泥灰,發辮散亂,活脫一個無依無靠的藥童。
可那雙眼裡,卻燃著光——不是怯懦,不是悲苦,而是被點燃的信念。
三日前,她還是藥閣裡最不起眼的小丫頭,連藥材都不敢稱錯半錢。
可掌令使雲知夏親手將她從泥裡扶起,隻說了一句:“你若信藥能救人,那就去救。”
現在,她要救的,是整支被蒙在鼓裡的禁軍。
“記住,”出發前,雲知夏站在藥爐前,銀針在指尖翻飛,聲音冷得像霜,“你送的不是湯,是鑰匙。開的是他們的神誌,破的是敵人的局。”
小滿深吸一口氣,迎著巡哨兵卒的火把走上前去,聲音怯生生卻清晰:“奴是濟仁堂藥童,奉掌令使之命,為將士們送補湯驅寒……隻求一碗熱水,換片刻歇腳。”
兵卒皺眉打量她,正要嗬斥,身後卻傳來一聲低咳:“讓她進來。”
是夥房老張,麵黃肌瘦,眼窩深陷,手裡還攥著半碗冷粥。
他接過湯,喝了一口,眉頭微動:“這味……不苦?”
“加了甘草和薑汁,”小滿低頭,“掌令使說,苦藥傷胃,補要補得舒服。”
老張又喝了幾口,忽覺胸口一鬆,那股常年壓著的悶脹感竟緩緩散開。
他猛地抬頭,盯著小滿:“你們……真不是昭寧宮的人?”
小滿搖頭:“我們隻聽軍醫監的令。”
當夜三更,變故突起。
三名剛喝過湯的士卒突然腹痛如絞,跪地乾嘔,吐出的竟是黑褐色如焦炭般的渣滓,腥臭撲鼻。
消息傳到夥房,人人驚懼,以為湯中有毒。
可小滿沒有逃。
她穩穩站在嘔吐的士卒身旁,用銀針挑起黑渣,湊近火光細看,隨即飛奔而出,直奔城外老仵作的陋屋。
老仵作披衣而起,花白胡子都在抖。
他接過黑渣,以藥感鏡反複照驗,又滴入特製藥水,片刻後,臉色驟變。
“是‘安神湯’的主料——沉檀根、迷迭實、鉤藤粉……但焦化了。”他聲音沙啞,“這湯本該安神定魄,可經體內與某種藥性相衝,竟成了毒引!若非吐出,再過半日,心脈必損。”
他猛地抬頭:“有人長期服用‘安神湯’,可昨夜所飲之湯中,含有‘醒神草’。二者相激,藥變毒,這才逼出黑渣!”
小滿攥緊拳頭:“所以……他們一直在喝‘安神湯’?可那是昭寧宮禦賜的安神方,說是調理軍中躁動……”
“調理?”老仵作冷笑,“這是控神!‘安神湯’裡混了‘迷心露’衍藥,日服一劑,人便漸漸遲鈍,易受暗示,久之如傀儡!”
小滿渾身發冷。
原來,柳元敬要的從來不是藥閣的命。
他要的是整個禁軍的魂。
消息傳回軍醫監時,雲知夏正立於藥爐前,指尖輕撚一撮銀光粉末——螢塵粉,夜光微閃,入體無害,卻能讓被控者汗液泛出幽光,如鬼火般難以掩飾。
沈青璃匆匆入殿,臉色鐵青:“掌令使,我查了昭寧宮近月藥單,‘安神湯’每月三批發往城南軍營,由柳元敬親信監送。而軍中報病率,三月內翻了五倍,多為‘神誌恍惚’‘夜驚失語’。”
她咬牙:“他在養一支昏軍,隻等一聲令下,便可持刀亂政。”
雲知夏靜靜聽著,忽然抬手,揭開了案上一幅軍營布防圖。
她指尖一劃,落於中央帥帳:“他要借禁軍之手,先除我,再清君側。可他忘了——藥能控人,也能醒人。”
她抬眸,目光如刃:“明日辰時前,我要‘清心湯’熬成,以藥童義診之名,送遍七營哨卡。螢塵粉加量,我要看到,哪一營的汗,是亮的。”
沈青璃一震:“若被發現……”
“發現?”雲知夏冷笑,“他們連自己被控都渾然不覺,怎會察覺我們在‘解控’?”
她袖中滑出一支玉管,內盛淡青色藥液——“藥感試劑”,滴入尿樣,瞬時變色,深淺可判毒素殘留程度。
“我要畫出一張圖。”她聲音冷得如冰泉,“一張標明誰已被控、誰尚清醒、誰是柳元敬心腹的——禁軍魂圖。”
當夜,城南軍營外,火光點點。
小滿帶著十餘藥童,背著藥箱穿梭於哨卡之間,笑得溫軟:“姐姐們熬了清心湯,不收錢,隻願將士們睡個安穩覺。”
兵卒們半信半疑,卻架不住連日疲憊。
一碗下肚,有人覺頭腦清明,有人卻隱隱作嘔。
而軍營深處,操練場上,異象突生。
三營禁軍夜間列陣,忽有士卒瞪目嘶吼,揮刀砍向虛空,大叫“鬼來了!鬼抓我!”其餘人亦陸續出現幻視、耳鳴、冷汗淋漓之狀,整隊潰散。
消息如風傳開,軍心浮動。
雲知夏站在觀星台,手中攤開老仵作剛送來的尿樣檢測圖——七營之中,三營呈深紫,毒素濃重;親衛營更是紫黑一片,幾乎全軍淪陷。
她指尖輕點親衛營位置,唇角微揚。
“你們以為用藥無聲無息?”她低語,“可藥走的每一步,我都看得見。”
風穿殿而過,藥香浮動。
她緩緩合上圖紙,轉身步入內室,提筆研墨,目光沉靜如淵。
墨九立於廊下,望著那盞遲遲不熄的燈,心頭震動。
他原以為她是醫者,護一方安康。
可今夜,他才明白——
她不是在治病。
她是在布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