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三裡,朱雀橋頭。
晨霧未散,寒露沾衣。
青石板路蜿蜒入城,儘頭是巍峨高聳的朱雀門,金釘銅環,威壓如山。
可就在這皇權威儀之前,百餘人靜立如鬆,衣衫各異——有藥閣弟子素袍束發,有巡講歸來的村醫粗布裹身,更有山野采藥人赤腳負簍,手中卻無一不握著一盞未燃的心形藥燈。
雲知夏一馬當先,玄色大氅隨風輕揚,眉目沉靜如淵。
她勒韁停步,馬蹄輕踏一聲,驚起橋下薄霧漣漪。
她翻身下馬,動作利落,仿佛不是站在王朝門戶之前,而是踏入一片待她開墾的荒原。
她解下腰間藥囊,輕輕置於橋畔石欄。
那藥囊早已磨損,邊角泛白,卻是她一路巡講、救死扶傷的見證。
她從中取出一盞心燈——以千年琥珀為芯,百味安神藥浸染燈油,形如人心,溫潤內斂。
“此燈不照帝王,”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鑿入人心,“隻照病骨。”
指尖微動,一縷藥感自經脈奔湧而出,如春溪破冰,直入燈芯。
刹那間,燈火燃起,不是熾烈紅焰,而是一道溫潤金光,宛如血脈搏動,緩緩流淌。
她將手掌貼上石欄,藥感再催。
“轟——”
金焰騰空而起!
沿石欄如活物般蔓延,瞬息點燃整條橋畔!
那火不灼人,反生暖意,映得眾人臉龐如鍍金輝。
火光中似有低語回蕩,是百名醫者心頭的震顫,是千萬病患無聲的呼救,是被《醫律典》壓抑多年後,終於蘇醒的醫者之魂!
人群屏息,有人悄然落淚。
就在此時,一道素衣身影緩步而出。
沈青璃,前朝醫律使,曾執掌律刀,代天行罰,三十七位“違律”醫者死於她手。
她曾是律法的化身,也是恐懼的源頭。
此刻,她雙膝觸地,不為皇權,不為活命,隻為贖罪。
她雙手捧起一紙《自省書》,墨跡猶新,字字泣血;另一隻手,則托著一柄斷刃——那曾是醫律使的象征,如今從中斷裂,鋒口崩裂,如同她破碎的信仰。
“我曾執律殺人,”她聲音顫抖,卻堅定,“今以心贖罪。若藥閣容我,願為掃階人,日日拂塵,年年清心。”
風過橋頭,火光搖曳,映照她滿麵淚痕。
雲知夏凝視她良久,目光穿透過往罪愆,直抵那絲未曾熄滅的良知。
她上前一步,接過斷刀,指尖撫過裂口,仿佛觸到無數冤魂的歎息。
她轉身,將斷刃投入金焰。
火焰猛然一顫,隨即升騰更高,金光如雨灑落,竟在空中凝成一道虛影——那是一隻掙脫枷鎖的手,指尖朝天,似要撕裂雲層。
“不需掃階。”雲知夏聲音清越,如鐘振穀,“隻需教人記得——刀可斷,心不可囚。”
她接過《自省書》,當眾展開,任風吹動紙頁。
她不再念,不再辯,隻將紙角送入火中。
火舌吞沒文字,灰燼升騰,竟不落地,反化作點點金光,如螢火般飄向人群。
每一粒光塵落於肩頭,便有一人挺直脊梁,眼中重燃信念。
這是醫道的火種,也是反抗的誓約。
就在這時,馬蹄聲破霧而來。
裴公公率內廷儀仗列隊而至,黃羅傘蓋,金絲拂塵,氣勢逼人。
他立於階前,麵無表情,宣讀聖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藥閣主雲知夏,即刻入宮麵聖。其餘人等,止步朱雀橋,不得入城。”
話音落,禁軍列陣,刀出半寸,寒光森森。
雲知夏緩緩抬眼,目光如刃,直刺裴公公心口。
她不怒,不懼,隻淡淡道:“醫者同行,生死同路。他們救過的人,與我同命。若我不歸——”她頓了頓,轉身麵對身後百人,聲音陡然拔高,“他們,便是醫道遺囑!”
百人齊跪,叩首於地,齊聲應道:“若宮中奪我言,我們在城外講!若焚我書,我們在地上寫!若禁我行,我們踏夜而來!”
聲浪如潮,撞向城門,震得朱雀門上的銅鈴嗡嗡作響!
裴公公臉色微變,握拂塵的手微微發抖。